《东阙传》顾鱼火

2、饕餮之宴.神赐

　　神赐之子
　　一望无际的白，看不见一丝黑暗，却也没有一丁点的温暖。

　　“这是，医院吗？”颜翎在心里想着。“可是为什么，我根本睁不开眼呢？还是，我死了？”

　　白色渐渐退却，变成深沉的黑色。

　　颜翎依旧睁不开眼睛，动不了，好像，根本没有躯体一般。

　　“难道，我瘫痪了...天哪？”颜翎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然而周围的变化依然没有停止，黑色开始淡化，朦胧的红色开始蔓延，然后是柔和的乳白色，甚至，有黑色的人影在走动。颜翎的意识越发的清晰，她开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没过多久，这些声音也变得清晰，是人在交谈，还有一个女人时而急促时而无力的尖叫，然而这种语言，她从没听过。

　　颜翎开始慢慢的睁开眼睛，她从没觉得自己的眼皮是这么的沉重，就像看小说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了的感觉。有几张脸在她面前放大，长满胡须的，阳刚而粗糙的脸。感觉，就像电视剧里的蒙古人。这几张脸都有些苍老，但不妨碍他们露出笑容，似乎看见自己，很是高兴一般。

　　“这究竟是哪里？”颜翎在心里默默的想。

　　东阕历657年，十月。

　　车敖国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离涅罗·安瑟成年的日子还有两个月，涅罗的五位师父早早的离开了安瑟家，为涅罗准备成年礼。

　　“不知五位师父现在在哪里？”涅罗上完早课练完基本功便坐在窗边休息。

　　身边的贴身婢女阿玛给涅罗搭上一件裘衣浅笑嫣然：“五位师父本领高强，小姐不必担心的。”

　　涅罗不答话，从窗边伸出手感受雪花飞舞在指尖，远远的便看见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朝自己的房子走来。雪花飘舞阻挡了视线，可是涅罗仍旧认出了这个身影是谁，微微眯了眯眼便起身向门边走去。

　　“阿玛见过二王子！”

　　阿玛弯腰做了个礼，萨洛挥手便让阿玛下去了。

　　涅罗偏头将萨洛引进了屋里，倒了茶水便不再理他。萨洛浅酌了一口后，满是羡慕的说道：“在宫里我都不常喝着这雨霖露，我就知道在你这肯定能喝到。”

　　“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这一杯雨霖露来的。”

　　涅罗刚出生便被王钦赐为果言郡主，与各宫王子从小便是一起学习、长大，皇家狩猎、皇家聚会之间的活动也总是受邀请参加，因此和萨洛这些王子说话除了最基础的礼仪，口气倒是很平常，听不出太多恭敬来。

　　“自然不是的，今日小王是因为一件大事而来。”

　　“何事。”

　　“木提主事今日跟我们几个兄弟都私下传了话，虽然没有指明说是父王的意思，但是也所离不远了。”

　　“说重点......”

　　萨洛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头道“你成年的时候父王将为你指婚。”

　　涅罗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是车敖几乎所有成年礼的必备仪式。”

　　“重点是，木提主事的话里透露出父王有意把你指给我们兄弟中的一人...”萨洛顿了顿“而且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下任王。”

　　涅罗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却还是被萨洛发觉，作为一个大国王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然而令萨洛奇怪的是，涅罗的表现，是一个将要成为王妃的女子不该有的，尽管看不出来厌烦，却也能感受到涅罗对于这个王后的位子并不怎么喜欢，所以涅罗皱眉的原因，令人深思，因为这极有可能影响到他萨洛的未来。

　　然而涅罗却只说了一句：“我想这并不是我能左右的，二王子还是回吧！”便令阿玛送客了。

　　涅罗·安瑟，出生于东阕历657年冬至的大坎城。

　　安瑟家是车敖的三大家族之一。爷爷海卡尔是追随王开疆拓土的功臣之一，父亲尼扎尔是现在车敖的卫国大将军。而涅罗的母亲，来自东阕大陆上最富足最强大的国家——南。庄荼是南朝宰相庄南的次女，嫁到车敖的所谓“和亲公主”。庄荼身体一直不好，涅罗是她唯一的孩子，尼扎尔极其宠爱这个南国来的女子，因为她有着车敖女子没有的柔弱和绝色。因此虽然涅罗只是个女孩，却一出生就十分得宠。

　　而后来涅罗展现出的文学、政治和军事天赋，使得她在安瑟家的地位也越发的稳固和重要起来。

　　在武，尼扎尔亲自挑选了来自各国值得信任的武学前辈从小训练涅罗：车敖的刚强劲道、南国的以柔克刚、大弭的飘逸身法、若康的毒、安戈的兵器。

　　于政，涅罗自小就和其他三大家族的男孩子们和皇室子弟一起接受教导：国家的未来，如何统御人民和军队，外交....

　　及文，民间传闻“涅罗·安瑟五岁便可通背《大陆通史》，七岁作诗，八岁写文。”虽然不无夸张，却也相去不远。

　　然而没错，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颜翎。

　　非常奇特，在那场大地震中颜翎确信她已经死了，可是，她似乎在另外一个时空...重生了！

　　你不相信？

　　好吧，说实话这十几年她自己也不怎么相信，可是她确实还活着，有了另一个名字，另一具躯体，并且还算是安稳的生活了十几年。

　　这片容纳了她的大陆叫做东阕大陆，也许就是传说中平行时空的一种，不过谁也无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宇宙中有太多我们无法解释的存在。

　　在这片大陆上，有五个国家：车敖、若康、大弭、安戈、南。

　　涅罗所在的国家——车敖，是一个以酒肉为主食，性格豪迈，擅骑射，能歌善舞，大方，热爱美酒，崇尚森林和火的独特国度。

　　车敖的地域极其辽阔，根据涅罗看的地图，大约三分之二个中国差不多大，车敖最多的是森林和草原，除了罪犯和奴隶，几乎每个家庭都会有一片自己的草甸。所以车敖并不是个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它有许多建筑精美的城市，国家富强，人民生活富足。

　　东阕大陆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因此颜翎倒是极其庆幸自己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个婴儿，什么东西不懂都是很正常的。

　　东阕大陆还通行南语，这种语言在东阕大陆大部分人都会说，类似于英语，即使不擅长，大部分人还是可以勉强交谈。得益于从小学习外语的心得和学习方法，颜翎从小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将五个国家的语言都学会后，还掌握了古语和一些部落的语言。

　　涅罗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二年。这十二年，她已经完全融入了的生活，学习这里的语言，文化，政治，军事……自小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聪敏与稳重，学习能力极强，还没有同龄孩子的爱玩与大家贵族的傲慢，甚至车敖王都赞誉：“最得父志。”

　　更是因为车敖王都有了这样的评价，整个安瑟家都把涅罗看得极为重要，在车敖并没有男尊女卑的现象，女子拥有和男子一样的权利。车敖青年在成年后会外出历练一段时间再回到家中，根据历练结果来评判这个人在家族中的地位，甚至还有一定的封赏。因此车敖的女子大多擅武，也几乎都有战功，只是在她们成亲后，她们会全身心的为自己的家庭服务，断不会因为自己年轻时是多么的辉煌而骄躁，而这，来源于每一个车敖人对于家庭和国家深深的忠诚和责任感。

　　安瑟家的大家长尼扎尔虽然疼极了涅罗，但是在一众后辈中，涅罗也是学习训练要求最严格的一个。颜翎到达这个世界后，虽然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欲望，但她也明白作为一个安瑟家孩子的责任。虽然没有归属感，但是来自于这个军人世家世代忠诚的使命感从小都告诉她：她不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人。所以从小，她都拿出了前世那样的用功和隐忍为人处世，并且越接触，颜翎越发的爱上了这些东西，没有教科书那样的死板，一点一滴都来自于生活和经验的积累。

　　或许曾经也是有过抵触的，毕竟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可是前世缺失的家庭，在这一世却得到了弥补。车敖是个狼一样的种族，群居。家庭意识和国家意识要强于这片大陆的其他任何国家。所以在安瑟家，涅罗虽然从小受着最严格的训练，可是爱却从来没有少过，爷爷、父亲、哥哥，甚至连从来都不怎么笑的母亲，在见到涅罗后都会流露出温柔的气息。这是前世的颜翎最想要，却一直没有得到过的。涅罗的前世虽然可以用短命来形容，却也知晓人情世故，她明白在这样一个大家族能得到这样的亲情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她比别人更加的珍惜，更加想要保护这个得之不易的家庭。也就是这样，甘愿承担了这个家族带给她的责任，甚至可以说是负担。

　　大漠晚霞.日嘉

　　萨洛带来的消息不算什么好消息，但是她完全能理解车敖王放出这个消息的目的。车敖王库拜是个枭雄，有能力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才四十三岁的他正值壮年，有着大把的时间来实现他的宏图伟略。然而，近几年来，几位王子都已长大，羽翼渐丰，再给一些时间就有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安瑟家作为车敖大家族，在这种时刻的站位就显得极其重要。
　　萨洛是最得库拜心意的王子，虽然看上去他没有大王子法德哈的赫赫军功，治国之道也比不上四皇子斐斯，更不如九皇子伊萨会讨库拜欢心。然而涅罗却断定，如果现在非要库拜颁布继承人选，那么那个名字一定是这位二王子。因为他够沉着，够冷静，更够能忍。萨洛今年十九岁，在他的这十九年来，他出彩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清，几乎每一次比试他都被兄弟压下去，不论文武军政，他都无法让叫人抱有什么希望。但是作为熟知萨洛的涅罗，她肯定这个男人是一个不输于他父亲的枭雄。
　　然而即使如此，涅罗还是以及其冷淡的态度打发了这位二王子。安瑟家的站位也许就在她的这一个选择上，她不能因为自己与萨洛私交不错就拖整个家族下水，不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凭心做事，也因为他熟知萨洛，她更认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萨洛身上，他会明哲保身，绝不会有什么动静！
　　“不，他明知这是试探却来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涅罗突然想通了，而此时宫里的那位也接到了各宫王子的消息，对于各宫王子的异举，库拜反而放下了心。他不怕他们做出什么事来，反而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什么都不做，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都是血性男儿，如果真的有那么沉重的心思，他库拜就要深深的忌惮了。
　　大概了解情况的涅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便在大雪中出了门。而各个家族的上位者们也凭借经验嗅出了这次试探的不对劲，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临了。
　　时光一去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大坎城依旧是祥和安宁，所有的暗流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但是可以确定的事，这场风暴的导火索马上就要来临了。

　　拉希德刚进教练场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涅罗挥鞭不停的在面前的木头人上落下，鞭风凌厉，出手狠快。
　　“好吧，她今天心情不好，但愿我不要触了霉头。”拉希德暗暗的想，然后大声喊道“郡主！”
　　涅罗挥出最后一鞭，停下手朝拉希德笑着走来，“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二王子前段时间派我去了一趟弥山了。”
　　“弥山？”涅罗在心里暗暗疑惑，面上却笑着道：“弥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弥山是车敖最核心的军事重地，是连接另外四个国家的重要一点。离车敖都城大坎城并不是很远，来回也就十天。
　　但是，拉希德是萨洛最重要的部下之一，虽然涅罗和其他人一样都意识到了车敖将会有大事发生，可是她也一直和其他人一样只认为这个问题会出在车敖内部，可是拉希德却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去弥山，出发的原因就是个很值得重视的问题，然而涅罗也不打算套出什么话来，因为如果事关重大，拉希德一定是奉了萨洛的命来向涅罗征求意见的。
　　尽管说颜翎确实不善军事，然而她在做涅罗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天赋，使得海卡尔非常赞扬，从小就培育着涅罗在作为将领方面的能力，耳濡目染十几年，又有前世的记忆，这样的涅罗要没有建树也难。
　　一直以来，萨洛和涅罗私交甚好，尤其是很多观点也不谋而合，所以在大多不伤及互相利益的情况下，两人都会互通消息，这也算是安瑟家对萨洛的一种无形投资。这一次，派拉希德来征求意见，涅罗已经很重视，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大事！

　　冬至日，涅罗的诞辰。车敖王库拜亲自来主持了大典。本来涅罗的名字就是王亲自赐的，因此来主持成人大典也是可以料到的，然而还是有许多人惊呼，“安瑟氏涅罗得君心，竟如此之甚。”
　　在这一大典上，所有人，也是涅罗最关心的订婚一事，库拜没有做出任何的决定。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过。
　　然而，在场最位高权重，最应该关心这一婚事的人，包括当事者涅罗，却没有任何吃惊。
　　在拉希德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涅罗早就明了了今天成人大典的形势：库拜是决计不可能在今天给自己安排婚事的。

　　成年大典分三个步骤：饮酒，占卜，测魂。
　　酒是车敖最有特色的东西，但凡是车敖人，不论男女，不说千杯不醉，百杯不倒是肯定的。涅罗的第一件事，是接受所有来宾的敬酒。在场几百人，不论男女老少，尊卑虚长，都是应当向今日成年的涅罗敬酒的。一轮下来，涅罗已经喝了3缸上好的美酒。涅罗面颊桃红，已然微醉，然而笑容依旧在她的脸上未曾褪下。
　　“今日小女成年，感谢大家来捧场，我尼扎尔敬各位一杯！”尼扎尔兴起，一小缸的米酒被一饮而尽。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
　　饮酒完毕后，车敖的特色之一——卜筮师上场了。卜筮师大多是精通天文的女子，自小便由德高望重的卜筮师挑选培养。一位卜筮师一生只有一个弟子，全是衣钵传承。今日为涅罗占卜的卜筮师名为袅袅，是车敖国师喜悠的亲传弟子，下一任国师候选人。
　　尼扎尔一手贴胸，颔首尊敬道：“感谢尊敬的卜筮师的到来。”
　　袅袅今年不过十七八岁，却有着五六十岁女人的淡定与沧桑，她一手捏拳置于胸口，一手自然垂落，点了点头。袅袅随即携了涅罗进入主屋，这一进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涅罗坐在屋里的黑色石椅上，这是占卜专用的黑曜石，据说是通灵的。袅袅坐在对面的另一方石椅上握着涅罗的手，便陷入了深思。
　　许久之后，她才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眉心却微微的皱了。她盯着涅罗看了一会，才放开手，站了起来。

　　“你想知道占卜的结果吗。”袅袅背对着涅罗问道。

　　“看样子似乎不太好。”涅罗勾了勾嘴角。

　　“车敖因你而亡。”袅袅红唇轻启，道出的话却足以致命。

　　“是吗。”涅罗似乎毫不在意。

　　袅袅转身，有盯着涅罗看了许久，道：“也由你重建。”袅袅走到涅罗旁边，由于身高的差距她需要抬头才能直视涅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们不属于这里，可是你们来了。你们将改写历史，但也会创造出最辉煌的帝国，生离死别尔虞我诈会充满你的生活。然而我想这对于你们来说却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你们还活着。”
　　涅罗散漫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们？你说你们？！”
　　袅袅浅浅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是说，这个大陆上，有和我一样的人？”
　　袅袅依旧没有回答，可是这已经足够了，对于涅罗来说，这就是默认。涅罗早已见识过卜筮师的厉害，她毫不怀疑袅袅说的话。
　　如果说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说不定，龙翊安也在这里。想到这里，涅罗止不住兴奋，由衷的笑了出来。
　　然而笑着笑着涅罗突然怔住了，“我在想什么...她应该好好的活着...不会在这里...”，涅罗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自嘲又凄凉：“那么，这个世界有谁，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袅袅望着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涅罗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随即便走出了主屋。这时她才向车敖王库拜行了礼，而后轻声道：“王，据卜筮典籍记载，卜筮师有权利对占卜内容保密。”

　　库拜道：“没错......”

　　“这次占卜的内容，我是不会说出来的。”袅袅轻轻的点头。在场所有听见这一段话的人都呆愣了，包括高高在上的库拜。而袅袅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王，虽然我的导师，伟大的卜筮师喜悠是王国的国师，而我本人也是作为未来国师被培养大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您，我将不会接受国师的称号，并且今后我将只为涅罗·安瑟一人效命，直到我作为一名卜筮师的生命的尽头。”
　　涅罗轻轻的皱了皱眉，望向唯一站着的袅袅。袅袅轻轻的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笑。
　　涅罗眯眼盯着袅袅许久，而袅袅则一改以往的神秘，一脸坦然的面对涅罗的打量。涅罗虽然看着袅袅，心里想的却完全和这回事无关。
　　库拜对一旁的侍者道：“请灵彩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