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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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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康安陵
安陵七七道,道道市如云。这就是安陵最好的写照了,安陵位于若康与南国边界,是贯通东西的交通枢纽,两国常年互市不断,城中市列珠玑,户盈罗琦,城中商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然而今天的安陵却有些奇怪,没有往日的喧嚣繁华,城中出现了戒备森严的士兵,守城的将士也披上了铠甲,街道平静无声。立秋已过,北方大漠刮来的风沙为安陵笼上了一层森冷的肃杀之气。
今天该老王八守城,老王八本名不叫老王八,因他在家排行第八,姓王,所以从小叫了个诨名,日子久了便叫混了,变成了王八,他也不介意,私下也跟士兵们吃吃喝喝,他工作认真负责,跟过上一任城主,佑寰帝西征的时候经过安陵还让他亲自做了一回御前马卒,守城三十年是稳稳当当从没出错过时辰,连那些当头儿的将军也尊敬叫他王老。
王老八出门的时候押了一口烧酒,这是他的习惯,一是守城人要精神,二也是过个瘾。今儿白天的时候城中传来信说,帝都的九皇子要借道去车敖,吩咐清城迎接,同时加强全城戒备。其实士兵间早就传开了,前几日,车敖侵扰若康,寿城吃了败仗,王上派九皇子出车敖做质子,佑寰帝平日作风狠厉,这次屈和,朝中不满,但佑寰帝却一旨压下众议,将年岁刚满十一岁的九皇子派往车敖。
手足相残呐哎。。。。老王低声感叹了一句,摇了摇头,又望了望远处。
黄昏,凄艳的晚霞映着黛青的山峦,蜿蜒的小路依稀可以见到一行车马如墨点正在往安陵而来。老王抖下最后一口酒抬手招呼了一下士兵,吆喝一声:“九皇子来了。”
车马将进,城门打开,帝都一行人鱼贯而入。此时夕阳已没入地平线,为这个边境城镇笼上了微弱的阴影。远处的巍峨的敦密山隐约露出亭台楼角,全安陵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鲜有人上去过。
秋至入夜,敦密山淡淡的雾气缭绕,透出点点灯火,金钩高悬,隐约传来丝竹声乐,隔着雾气和风沙遥遥望去仿佛是伫立云端的天上街市。帝都来的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在这座山上最隐秘富贵的所在——无乐殿。
无乐殿,薛可南的无乐殿。
长歌踏碎雪,九霄无乐殿。坊间的曲子里如是写到。这就是说的安陵最善舞的殷长歌,和敦密山的无乐殿。
此时,殿内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只见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殿内正上阶梯的顶端,横陈一张三尺玉榻,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拥着一袭狐裘的薛可南正半躺在上,只见这位安陵城主半阖着眼,纤长的手指玩弄着手中的琥珀杯盏,旁边跪坐着一位身着布衣的少女,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一位小姑娘,红扑扑圆脸,弯弯的眉眼,五官却很清丽,头发简单的束起来,未施粉黛。
半响,榻上的男子缓缓地抬手,少女立即会意将他扶起来,道“要请殷姑娘么”
“不了,去莲池吧,我们的客人应该久等了。”
“是”少女起身,面向大厅,顿时笙歌消散,舞姬和乐队即可退下,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悠悠泛音。
刚出殿门便有人匆匆来报道,九皇子从至安陵到现在一直不食。薛可南亦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遣散其他人,只同婢女阿容去往莲池。走至半路,又吩咐阿容请殷姑娘。莲池上有一座水中亭,由一座汉白玉长廊连接,池中种有整个若康都为罕见的莲花,已是初秋,莲花虽凋落,却仍枯枝直立,果实不落,错落有致在月夜清辉中,却比盛放时更别有一番风味。可此时亭中的少年却并未顾这景色一眼,只盯着石桌上的酒呆呆不动,而饭菜早已凉。
“如此美景佳酿,殿下切莫辜负了。”一个声音传来,少年抬首看到安陵城主独身穿过白玉桥朝自己走来。
“山河破碎,国之将亡,兔死狐悲,这美景良辰将归他人之手,一介充当筹码的所谓皇子,又何有心思赏花论酒?“少年眉头带有悲愤道。
薛可南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不想从这个身居皇城高院,锦衣玉食,不足成年的皇子竟会说出此番话来,但很快他恢复了常态,一把坐在长椅上,顺过石桌的酒盏自顾的先喝过一口,微醉般道:“若即将归于他人之手,就更需把握着时日不多的美好啊九殿下。”说完他将杯中余酒连同杯一起掷向莲池,轻轻笑道:“我想这池中仙物恐怕也未尝过这寒山雪水酿制的美酒,不如就趁这夜色一同饮一杯罢。”
“城主不必借物传音,我亦有自知,此番去车敖必是受辱。。。。“少年放佛说不下去,脸上有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悲戚,他望向庭外远远伫立的车敖使和士兵,沉默了下去。
此时,阿容便带着殷姑娘前来,曲里唱到道的”长歌踏碎雪“就言的是眼前这位冠绝群芳,舞艺超群的殷长歌。美人在前,薛可南露出了笑容。
少年看着这位传说中镇远将军的独子,冷笑一声道:“传言,老将军死后,安陵城主一病不起,愈后流连莺歌燕舞,夜夜笙歌,将家族留下的财产肆意挥霍,过着不知天日的生活,当时我还不信,如今所见果然如此。”说完面向莲池喟然到:“老将军在世若看到国之如此,家之如此,定会痛心罢。”
“殿下何须如此,据我所知,殿下在长乐的日子亦不好过呢。兴亡本是天事,而战争才是人为。你做不做棋子又如何,高帝皇子众多你不当便是其他人,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兄弟?”薛可南微笑道,说话间壶中的就已经被他喝去大半,长歌遂去添满,他不管少年脸上的惊异犹疑自顾道“人生苦短,不如共赴这人间乐事才是痛快。”
“城主为将军后代,就算你记恨那道高高在上的光芒不为国尽忠,但也应付得起自己身上的血脉,你为何要这样?”少年仿似很激动的上前直视醉意阑珊的薛可南。
薛可南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殿下熟读东阙经典,可知我这殿为何叫无乐?“
“因为你只想放纵享乐,不问世事,无忧无为,无乐不作。”
“错了殿下,我家主子只是明白能至於无乐者,则无不乐;无不乐,则至极乐矣。”一旁的阿容上前微笑道,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
“哎呀,知我心者,容儿是也。”薛可南抚掌而笑。
帝都来的少年依旧执拗的沉默不语。安陵城主自斟自饮,只见长歌已经随着琴声翩然起舞,肌肤胜雪,纤肢盈盈,眼波流转,轻纱罗琦如层峦叠嶂,衣裙曼飞似飞雪似流云似落花飘飘荡荡凌空而下,腰间系的小金铃扑簌抖动 。
一双如烟的水眸顾盼生辉,流光飞舞,整个人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若柔弱无骨,软绵若云絮也就罢了,随着琴声陡转,铮铮羽音,长歌顿时身轻如燕,放佛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红烛已被袖风卷灭,只留月色光辉,她步步生莲宛若仙若灵。
少年看呆了半响,顿时明白了这舞中含义,他刚欲张口,长歌如一阵风腰肢旋转,如玉素手婉转附上了少年的肩,将袖中刚盛的酒笑意盈盈的灌入了还未反应过来的九皇子口中。
一旁的安陵城主依靠在阑干上,好像还沉醉在这如梦的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