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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番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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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园内大雪纷飞,枝头上有好多堆砌的雪扑簌簌落下。
这是雪园,巴陵县北边的一处大院。
他打着一把伞,定定立于屋外,修长的手指露在带着毛边的袖子外面,牢牢牵着边上的少年。发黑如墨,白衣如雪,襟口和袖口处的上好白毛,因沾染飘雪,不但湿了,还纠结在一块儿。他边上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每每看到他,总会想起当年初入江湖的自己。
少年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劲装,长发束起,那张长得极像他的脸有些苍白。
屋门前锦缎制的小娃娃有些脏,那是八年前单琉璃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娃娃,她说那叫晴天娃娃,挂在屋门口,不会下雨。
相伴十年,如今时间到了,她的身体终是熬不住了。
天突然响起一阵闷雷,本来还不算太坏的天陡然间变得灰暗起来。紧闭的屋门被推开,陈月那张娇俏的脸上鲜少出现如今这般的苍白,她定定看着他,谷欠言又止。眼微微睁大,很快便又恢复如初,他半垂着眼眸,松开牵着少年的手,将另一只手打着的伞递给少年后,朝陈月走了去。
来到陈月面前,他轻轻开口,道:“何必那么难过呢?这本是我和她早就知晓的结局。”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去说服自己,让自己不得不接受她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所以,当他真正面临这件事的时候,他看上去平静极了,就算内心是那么惶恐。
陈月闭了闭眼,咬了咬唇,轻轻道:“对不起。”
他笑了笑,并未作答。
抬脚跨入屋门,轻柔的白纱与紫檀木珠串起,有着淡淡清香的珠帘垂下将他隔在离她只有十五步的床外。
听到他走进来的脚步,珠帘内的她轻轻道:“你先别过来,好吗?”
他的手紧紧攥着珠帘,没有往前再迈一步,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颤意。“外面下着雪,很好看,我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窗外飘雪似花,让整个雪园名副其实。风吹得很大,吹得雕花窗哗啦啦响,微弱的烛火就如她的生命一般,已燃到了尽头。珠帘后的她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他,半晌,才轻轻笑道:“梅花呢?梅花开了吗?”
他柔声道:“开了,开得正盛呢。”
她道:“让星奴进来吧。”
他轻轻应了一声,便去外头叫了刚端着一碗参汤过来的星奴。
听到是她叫她,星奴忙端着参汤匆匆走进了屋子。
他重新站在屋外,吩咐外头的人准备准备,好让她开开心心的赏雪赏梅。
陈月眼角噙着泪,别过头,不忍去看他。
少年打着伞依然站在原地,他怔怔看着他,半晌,张嘴道:“爹,娘亲真的……”后面已经不敢说了,他的身体在颤抖,一张脸变得煞白。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抬头看着天。
他想,他要陪她到最后,好好的。
星奴将她装扮妥当,便从屋里头走出来让他进去。
这一次,他伸手掀开白纱和珠帘,看到了坐在床上,冲他盈盈一笑的她。
她一点都没变,十年的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就连左脸颊处那两条平行却延至她酒窝处的剑痕也浅了许多,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瞧不大出来。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裙,长发半挽,挽起的松垮髻上插着两根簪子,其中一根银簪顶端,紫色的玉珠一颗颗串起,垂在发侧,咚咚作响,好听得很。将她拦腰抱起,他轻笑道:“看到你此刻的模样,倒让我想起我们大婚时的场景。”
她微微一笑道:“那要我换上当年的嫁衣吗?”
他听罢,怔了怔道:“你现在这模样,很好。”
他抱着她,迈出屋子,穿过长长廊道,来到准备妥当的水阁。将她放在软榻上,他在她背后塞了个美人靠,在将软榻上的锦缎被盖在她身上,道:“你虽不畏冷,可今儿这天的确太冷,我怕你身体吃不消,便让下头的人给你准备了暖炉。”
她抬起头,眉眼间带着暖暖温情,缓缓道:“你一向细心,对我的事更是上心,无缺,谢谢你愿意与我相守十年。”
十年说不上长,也说不上短,但对他们来说,却还是太短了。
这世上的夫妻大抵都是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可他却不过三十来岁,便要失去她了。
他同她一起躺在软榻上,揽着她,紧紧的,就怕一个不查,她从他的眼前消失。
她望着外头的大雪和亭亭玉立的寒梅,嘴角弯了弯道:“这雪下得真好看。”
他道:“是啊。”
她闭了闭眼,语声突然缓慢道:“无缺,我若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不许随我一起,懂吗?”
他的身子突然一颤,揽着她身子的手更紧了。“不要说傻话。”
她笑了笑,道:“你啊,总不愿面对现实,以前是,现在也是……这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总是要面对我离开的事实。”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对不起,我又要丢下你了,不过还好,你总不是一个人,云儿总还在你身边的。”
他道:“他们说,人死后,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琉璃,等我,好不好?等我一起,好不好?”
她侧过头,凝视着他,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好。”声音微微颤抖着,她想她一定会等他的。“我,我在下面等你,我们约个时间,三十年后,奈何桥上,不见不散。”
他的手揽紧她,五指因用力而使骨节泛起白印。“三十年,太长了。”
她道:“可我想你长命百岁。”
他颤声道:“十年……减掉二十年,换成十年,好不好?等十年后,云儿也已成家立业,如此我便可来找你了。”
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划过他好看的眉眼,缓缓道:“……好,我们约好十年后,奈何桥上,不见不散。”
携手奈何桥上,来世在做夫妻。
这是民间的一个传说。
可传说毕竟是传说,这人活一世哪能那么天真?
传说听听就好,压根不能信。
她明白,可她必须给他一个念想。十年期约,真的不长,但足以让人慢慢忘记一些事和人,她想到那时候,他或许就不想死了,若真如此,那也挺好的。
因为,奈何桥上相见什么都是骗人的。
就算真存在,他们也碰不上面,因为她是单琉璃,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人,她死后,灵魂总归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去的。
来自哪里,就该回哪里。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头斜斜靠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把我暂时忘了,快快乐乐的,带着云儿活下去。”
他低声应道:“……嗯。”透明的液体一滴划过脸颊,声音里带了丝哽咽。“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云儿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但绝不会忘记你。琉璃,记得,要等我来找你。”
手毫无预兆地垂下,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就仿佛刚从的那一瞬根本没发生过。抱紧怀中还存在着温度的身体,他喑哑着嗓子,柔声的,一遍一遍的在她耳边说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悄悄话。
窗外大雪乍停,雪后便是晴天。
丝丝光线从上撒下,穿过窗户,打在了她和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轻轻道:“琉璃,你看,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这一声问已无人可回答。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轻笑道:“等雪融了,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去外头赏桃花。”
他说着,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不稳,然后便是低低的轻喃。“好好睡吧,琉璃。”
也许老天真的在惋惜他们,江无缺以为十年会很长,可没想到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十年便过去了。
打着伞,如同她逝世的那一天,天下着鹅毛般大的雪。
撑着一把油纸伞,定定立在一座墓前,修长的手指轻柔拂过墓碑上深深刻印着的名字,白色的衣袖被融化的雪打湿,袖口处的白毛也因此打结纠结到了一块儿。
碑上的字是他一刀一刀刻上去的,她的身后事也全是他一手打理的。
墓前种着一片花,是她喜欢的花,十年来的每一天他大半的时光都在这里。
这里是他和她共同的墓地,她已在此处长眠十年,很快他也要来找她了。
十年之约已到。
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到边上,缓缓跪在她的墓前,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盛着柔柔的情意。
生不能同日,起码死可同穴。
他说:“琉璃,我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
说完,他静静看着安静伫立着的墓碑,嘴角弯着浅浅笑弧。
清明的思绪一点点模糊,恍然间他好像真看到她了。
她穿着那身丐帮服饰,长发扎成一条马尾,随意垂在背后。手里拿着一坛子的酒,她朝他笑了笑,道:“无缺,你可来了,我这酒都快喝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