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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奇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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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戚感弥漫在心头。
1734年5月18日,阿布索伦的天气与斯图亚特的心情再次同步。
阴沉,灰暗,压抑。
作为一个出殡的日子,今天这种天气其实再好不过了。人们又得到了一个天赐的展现自己仁慈的机会——
“老天也在为马修的过世而伤心呢。”
这种甜言蜜语哪个傻子会觉得是安慰?
“马修是自杀的。”
“自杀者是上不了天堂的。”
“他现在正在地狱里煎熬呢。”
从进墓园开始,斯图亚特就有些神经质的在自言自语。不,或许这不叫自言自语——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听众——他的贴身男仆:凯文。
斯图亚特.柯克莱,从来就是贵族中的一个异类。
葬礼在进行到封土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斯图亚特在有凯文撑伞的情况下,给年轻的马修献了一朵百合花。
一朵白色的百合花。
“愿你下辈子还能纯洁如此。”他小声说。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深知主人脾性的凯文知道他其实是在说:嘿,傻帽,愿你下辈子还能蠢成这样。
瞧,多么恶毒的诅咒。
世上不缺好心的人,但是更多的是心怀不轨的恶棍。
回望四周,尽是穿着黑衣撑着黑伞,面色或严肃或悲伤的人们。
斯图亚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扯了扯头上的宽沿帽。
“我们走吧。”
男仆应了一声,在转身的时候,他注意到某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正往这边看。
于是他提醒说:“布朗太太看起来好像想过来跟您说话。”
这句话并未让斯图亚特停下来,他相当冷静,“得了吧,我可没有功夫跟她一起怀念她家的小可爱。”
马修在学校的人缘还算不错,斯图亚特不认为自己走了后,他的母亲就没有擤鼻涕的手帕用了。
他柱着手杖,慢悠悠的往前面走。手杖敲击着石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舞会上敲打的节拍。
踢踏,踢踏,踢踏……
只是让人恼火的是他脑海想起的人不是拎着大裙摆的金发姑娘,而是已经被埋进土里的某个死鬼。
快乐的时光永远是昨天的,今天的悲伤却无人分享。
马修的墓,建在远离城市的乡下。这里生活着比城市人干净那么一点的乡下人,还有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的山丘,以及崎岖不平的泥巴路。走完这些路再往北行40英里,就是这个国家的都城:阿布索伦。
白天的繁华,夜晚的奢靡,阿布索伦有作为一个都城该有的一切。如果你听力尚好,或许在漫步街头的时候还可以听到阿布索伦最著名的民谣——当然,这属于柯克莱老爷的个人观点。
这首民谣由游荡在桥下和街头的艺术家演唱,他们有时还会带上简陋的乐器,比如手风琴什么的。
“肮脏的城市生活着肮脏的人,
肮脏的人流淌着肮脏的血,
肮脏的血染红肮脏的城;
肮脏的城市养着肮脏的人,
肮脏的人怀着肮脏的心,
肮脏的心浇灌着肮脏的欲望,
腐烂在肮脏的城……”
每一句都在赞美!
就冲这直白的歌词,斯图亚特就觉得做出这首歌的作者应该流芳百世!
肮脏的,不堪的,血淋淋的!
无比真实的现实!
两年前阿布索伦选择城市代表的时候,斯图亚特曾向市长写信推荐这首歌,可是却被当成了小孩的无理取闹。
“不懂得欣赏的土拨鼠!”被拒绝的柯莱克少爷恶狠狠的撕毁了市长寄来的回信。
他接着就开始策划一场恶作剧——目的当然是在报复。可是还不等计划实施,他就被赶着去了教会学校。
斯图亚特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地方。
他从不明白,成天就是一大堆人在拍一个人的马屁的地方有什么好。
那里比阿布索伦还要压抑,肮脏。如果可以,斯图亚特希望永远不再回到那个鬼地方。
“那里简直就是监狱。”他退学回家的第一句话就忍不住诉说自己的委屈。
但听者——柯克莱家的管家诺曼却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将此当作小孩的撒娇。
“我希望您能够长大一些。”
诺曼接过斯图亚特的行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拥抱他,而是相对正式的为他介绍家里新请的男仆。
“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家伙叫凯文.斯蒂文,从今天起就是您的贴身男仆了,老爷。”
正式继承爵位后,斯图亚特从“少爷”变成了“老爷”。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而凯文这个空降者,斯图亚特对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毕业生的上位史不感兴趣,他相信诺曼的一切决定都有他的道理,所以他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几天的试用,让斯图亚特对凯文的感觉还好——除了他真的不怎么机灵这点。
他笨拙,心直口快,傻乎乎的让主人在漫长的回家路上撑着下巴发呆。而因为某种原因,使得斯图亚特并不能像对待丹尼一样举起手杖去敲他的脑袋。
这实在是憋的慌。
这种郁闷感直到马车停下来。
他有些讶异,“怎么回事?”他认为到家还需要一会儿的。
凯文掀开车帘,透过玻璃往外看到街上全是警察。
这时也正好有一个年轻的警察在车门处敬礼,“抱歉阁下,这里是阿布索伦警察局,现在正在执行公务。”
“无礼的家伙。”斯图亚特有些恼火的嘟囔——任谁在参加完葬礼后再碰到警察都不会愉快。
凯文感受到他的情绪,所以并未自作主张,“要开门吗?”
斯图亚特别过脑袋,似乎是在思考——因为等了一会他才点头。
凯文立马照做。
车门开后,外头的警察小哥首先就是解释跟道歉,“打扰了,这里是阿布索伦总警局,我们例行对今天经过这条路的每一辆马车进行检查。”
凯文微笑着,对外的礼仪风度他丝毫不缺,“我们是柯莱克家的,今天柯莱克老爷出城参加葬礼,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请原谅,上头只是让我们检查。”
凯文表示谅解,他看到不远处有两位女士被请下马车,于是问:“那我们需要像那样下车吗?”
车里只有两位男士,任谁稍微看两眼就可以看完,所以警察也没有提无礼的要求,他再次敬了个礼,“不用了,谢谢你的配合。”
说完就跑去跟长官报告了。
凯文看了看,重新上车锁好车门。
这里才到南城区,所以马车继续往前。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找什么人吧。”斯图亚特保持着托着下巴看窗外的姿势,刚才女士被请下车的场面他这个角度也看到了。“真可笑,他们难道以为会有女士愿意把人藏在自己的所以底下?”
“也说不定。也许阿布索伦就真的有这种不讲究的女士?”
斯图亚特有些惊讶,“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听我的同学说——噢,他现在在莱恩哈特家做事,听他说哈代家的小姐今日被人搞大了肚子——要知道她还未婚。”
斯图亚特对这些八卦也只是听听,不过……
“你的这个同学真是没有职业操守。”
凯文反应过来自己嘴快说了什么,他有些抱歉,“请原谅。”
不仅是对斯图亚特。
斯特亚特往椅背上靠了靠,他翘起腿,把手杖横放在腿上,直勾勾的盯着凯文。
这种眼神带来的压迫感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一方还在心虚的情况下。
“凯文。”
“yes?”
“管家学校好玩吗?”
凯文低着头,不吭声。
斯图亚特突然提起手杖抵住他的肩骨把他往后猛地一推。
“我听说你们的校园生活丰富极了?整天除了学习怎样取悦别人外,你们听墙角的功夫也棒极了?”
肩胛骨传来的生疼感让凯文的眉毛拧成一团——尤其是刚才他的后脑还撞上了车壁,这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试图解释,“不,您怎么会那么想?”
“因为我父亲就是差点被你们这群奴才弄得身败名裂!我刚才在葬礼上神经病的嘀嘀咕咕,你也会像你的朋友那样说出去吧?”斯图亚特靠近凯文,收起拐杖一把抓住他的领带,表情邪恶的像个反派。”别搞笑了史蒂文,你们学校的那些事我清楚着呢——横贯贵族圈的消息链,什么丑闻都是从你们这群可恶的男仆嘴里传出的,可惜你好像没有学到家,嘴也不太严实?看起来蠢极了。”
“也许我确实不太聪明。”不管怎么说凯文还是个成年男人——还是个接受过训练的男人。他用巧劲拉开斯图亚特的手,让他坐会对面。做完这些,他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
“但是老爷,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您有些神经过敏了。”
斯图亚特懒得理他,把头转向一边。
凯文抬头偷偷看他,“我知道布朗少爷的去世让您不甚愉快……”这句话刚出口他就收到主人的怒目而视,于是他马上转变口风说:“我只是想请您相信我并不是想做这些才去那所学校的,我是真的想做一个管家,这是我的梦想。”
斯图亚特当作没听到这些,他用比刚才更加冷淡的态度说:“我私底下再给你开一年的工资,你把马修.布朗被逼自杀的事情传出去。”
凯文愣了愣,“您想为布朗少爷报仇?”
看起来他并没有吸取刚才的教训。
斯图亚特忍不住抬起手杖敲了敲这个傻瓜的脑袋,生疼的感觉让凯文忍不住“嗷”了一声。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的话了。”
“什么?”
“我有些怀疑您的左右脑发育得有些不对称,明天陪我去看医生怎么样?”
冷嘲热讽,斯图亚特最擅长的就是不近人情的冷嘲热讽。
不过凯文感觉自己好像暂时得救了——虽然他现在浑身都疼。
柯克莱家族属于贵族中的富裕者。作为继承人,斯图亚特在全国各地有不计其数的店铺与资产。而阿布索伦的郊区,他还有一个面积极其可观的庄园——这都是祖辈积累下的财富。但是尽管如此,面前的这座大宅却十分普通,若不是族徽高挂,恐怕没有人想到这座宅子里住的是一位侯爵。
凯文打开车门请斯图亚特下车,门前,带着一干仆人等候多时的管家诺曼.道格拉斯先生首先迎了上来,“看起来您这一路还算顺利。”
“我有些累了,今天就不见客了。”斯图亚特边摘帽子边进屋,他现在只想上楼脱掉这身乌鸦皮。
跟在他后头的老诺曼皱了皱眉,“恐怕您现在还不能休息,先生。”
“怎么了?”
“警察局的查尔斯先生正在会客室里等着您呢。”
斯图亚特觉得不可思议,“在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不是不允许访客上门吗?”
“但是他们是警察,先生。”诺曼说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严肃的苦大深仇。
斯图亚特发出一声冷哼,他走进衣帽间,把脱掉的大衣甩到沙发上,再把手套脱了丢给刚好进来的凯文,边解袖扣边怪声怪气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噢,今天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到处都有他们,是女王遇刺了或者去世了?”
“我的天!”这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刚出口就让诺曼如临大敌,“请小点声吧先生!”他看了看周围,然后低声道:“您能否能别用那么可怕的话去揣测这位女士的安危?”
斯图亚特耸了耸肩,“那我现在祝她长命百岁?”
这显然不够安抚老诺曼受惊的心。他暗自祷告,“希望刚才那句话没被主听到。”
当着人行衣帽架的凯文缩了缩脖子说:“我想主不会有时间听这个,因为这不是老爷的真实想法,您知道的,他只是有些情绪化。”
诺曼立马瞪过去,“他最该收揽的就是这个所谓的‘情绪化’!”
斯图亚特朝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得了吧诺曼,你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他接着就要去扯自己的领带。
诺曼的注意力立马被这个转移。
“您要换领带?”
“我觉得领结可能会让我舒服些。”
听完诺曼就去瞪凯文,“你这个傻小子,老爷的话没听到吗?光站着干什么呢?”
慢了一拍的凯文立马道歉,“噢,抱歉!”他朝衣柜走过去,虽然被训斥,但他现在对诺曼有些感激。这个可爱的老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他继续唠叨着:“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年轻人啊,光就站着好看,其实作用还不如一个衣架。”
不如衣架的凯文凯文拿来快速选好的领结,但斯图亚特挑了挑眉,好像不是很满意。
“换个颜色。”
凯文舔了舔唇,他心里知道这个小恶魔有意折腾自己。
但他并没有怠慢。
因为他是专业的。
诺曼仍在唠叨,“上访的查理斯警官是去年从地方升到阿布索伦的,据说是受到了女王的提携。这个男人并不算清流,但是所有的利益却真的是以女王的角度出发。”
已经收到关心的斯图亚特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诺曼。”
诺曼哼了哼,仍是保持着完美的站姿立在一旁,“我等着您被别人笑话。”
“得了吧诺曼,你才舍不得我呢。”
“我觉得没必要心疼您——毕竟您老是不听我的劝告。”
把自己重新收拾完,斯图亚特扯了扯身上的马甲,再穿上外套,斯图亚特就准备这么去见客了。路过诺曼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他捧住这个老家伙的胖脸蛋,出人意料的踮起脚亲了一口,“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噢!”诺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天啦,我可不爱你!”
斯图亚特被逗的哈哈大笑,“诺曼,你真可爱。”
“这可没有什么好笑的。”诺曼挺了挺肚子,他还是想继续维持自己那可怜的威严,“您该去见客了,先生。”
斯图亚特踢了踢鞋跟,表情在凯文看来简直傲慢极了。
“我会尽快完美解决的!”
现在是下午3点2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