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Chapter 1 ...
-
有一年,我回凤城,看到夹峰的坟堆上多了两块大理石。那两块石头色泽光滑,我知道是谁送来的。
岳洋帆已经死了两年,他的遗骸在下面可能早已惨淡得不知怎样,可是我的心里,依旧像是被寒风穿透一样,那是一种苍茫的冰凉。
快过年了,有人来为他上坟,并不奇怪。我这样想。
身边的田斯文扶扶我的肩,示意我别太难过。我抬头看看他。其实我已经不难过了,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那个摆着大理石的地方,在两年前是一个天然石凳,那时的岳洋帆就坐在那里看着整个凤城,我就靠在他的肩上。
往事上心,总是愁肠百结的。
“岳洋帆是怎样死的?”他问。
“终归是死了的了!”
“都过去了!”他说。
“会的,会过去的。”我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他。此时山坳里又吹来了凤城大河的风,刺进头皮,让我的头生生疼痛。我坐在岳洋帆的坟前,拉了拉田斯文的手,让他坐下。
“让我靠靠你的肩。”我说。
1998年,我在夹峰顶上看到岳洋帆的时候,他眼睛亮得好似一条流浪的野狗一样,盯着我手里的普罗牌小馒头,这么些年来,做普罗牌馒头的那对英国夫妇早已回去了他们的故土,而岳洋帆也不在了。
其实他还在的。有时我这样感觉。
北方的人总也喜欢馒头面食什么的,搬来凤城的时候,父亲带来了足量的面食做馒头,然而,在这南方的小城,却出现了普罗牌这样的馒头铺子。
“我听过一首他写的歌!”田斯文轻轻说。
“我之前不知道他是个才子。”
“他的歌并不出名,你听的是哪一首?”我又问。
“——好/我的朋友/我们不能说再见/明天还不知道在哪里——不/别再留念/我们都还在流浪啊/明天应该向前看——”田斯文轻轻哼着。
“《流浪汉》,他没有一首出名的歌。”我说。
“是因为唱的歌手还不够三流而已,他的词写得好!”田斯文安抚我。我转头看着他,眼睛有些迷失。其实,我们的相识,也是因为岳洋帆的歌,那首歌叫《天堂的路》。
凤城的小河是向西流的,我记得那是深秋的天,岳洋帆站在凤城桥头,看着西沉的夕阳,余辉洒在河面上,他说:“静姝,我看到去天堂的路了!”他的表情十分镇定,好似见到了另一个自己一样,又好似看到天使从那余辉里飞了出来。反正从他眼里看来,那是一种极尽的美。
“有很多人说我是怪人!”那天他这样告诉我。
“你只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已。”我说。
你听见过树林知了的声音吗?黄昏,在凤城郊外的枫林里。那一天,我们躺在了满地枯黄的枫叶上,听着这样的知了叫声,一直到月亮从对面山岗露出头来。
父亲在学校回来,告诉我,学校一直催我去授课。
“你去就好了,我先熟悉一下这边!”我说。
“他们要的是语文教师!”
我收拾床上的杂乱衣服,坐在窗边看着远方飘过的云。父亲拿着课本扔在书桌上,然后转身下了楼。我听到他的声音从楼道里传上来:“我们不能为了跟你母亲的关系,就排斥这里。”
搬来凤城的那天,透过车窗外,我就看到了那座夹峰秀丽绝伦的风景,眼睛里一下就湿了。我知道,其实,我是喜欢这里的。来时是因为这座夹峰山岗,后来是因为岳洋帆。
第一次到夹峰的时候,那股风吹得透了衣襟,正是七月的夜风,把整整一个夏季的闷热都吹去了云里。岳洋帆站在那里,他的头发长过眼眉,穿着白色格子单衣,眼睛里发光的瞧着我带上山来的普罗牌馒头。
我坐在石凳上,“你吃吗?”我问他,没等他答应,便扔给了他。他踌躇半响,对我看了又看。
“你……”
“我不是在打发流浪狗!”我说。
“也没什么区别!”他说:“你就是在打发流浪狗。”然后把袋子扯开,把馒头扔进了嘴里。我奇怪的看着他,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那天我坐在那块大石上直到半夜,父亲没来找我,都是成年人了,是不应该担心的。那个自称流浪狗的家伙一直靠在旁边,夜半的凤城并不是那么灯火通明,呼啸的北风夹着寒意吹来,我哆嗦着身子,把那件风衣的帽子扣上,希望能将身子裹得严实一点儿。
“夜半的凤城真美!”我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