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范琳燕

11、听心

　　新品开发提上日程。
　　确定了产品功效和目标消费群，接下来就是产品配方与沟通策略。到底什么样的精华成分能有效扛起健忆大旗，更能延伸出一个打动心灵的故事，让消费者因感动生爱，心甘情愿为产品买单？
　　雨枫的团队在这个领域很有经验。数月间，他们在上千种有助改善记忆力的精华成分中层层筛选，再夜以继日进行功效及临床试验，终于向LA提交了兼具卓著功能与安全性的健忆配方。
　　深海鱼油、胶原蛋白、DHA、积雪草提取物、海藻提取物、银杏叶提取物……接到产品配方建议书，林妍的目光扫视来去，反反复复，最终停留在银杏二字。
　　配方栏内，雨枫写道：银杏——能帮助血液、氧气和营养素更好地流向脑、耳、眼等处的毛细血管，还能改善神经之间的信息传递，改善记忆的能力极其显著，堪称大自然对人类的珍贵馈赠。
　　在十年前的生命学概论选修课上，林妍就对银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银杏号称活化石，3亿年前已存活于世，历经沧桑变迁，至今仍风情不减。银杏还是极富耐性和毅力的植物，十年开花十年结果，淡然从容令人感动。更有千年以上树龄，在中国素有“寿星树”的美誉，在漫长的时空变幻中，堪称最隽永的美丽见证；在倏忽而逝的岁月中，收藏最深刻的美好回忆。想起金色的银杏扇叶在秋风中翩然翻飞的美丽情景，一个个美妙的灵感在林妍心中悄悄萌芽……
　　那就是它了。以银杏命名，更以银杏为广告创意的核心。这一刻，工作让林妍觉得分外有意义。
　　然而Benny不这么认为。
　　在Benny看来，银杏满街尽是，选择如此常见的植物作为新品核心成分和传播关键词，显然无法掀起市场和消费者的热情。
　　雨枫也不太看好银杏。在众多的功效成分中，深海鱼油、DHA、胶原蛋白……哪一个都是鼎鼎大名。在这些充满光环的成分面前，银杏只是一种安静的存在，让整个配方看上去完整无遗。

　　林妍很坚持。
　　产品之于消费者，功能是最基本的要求。但购买的理由，绝不仅仅只是功能。如果一款产品不仅能在功能上征服消费者，更能触动起超越产品、叩动心灵的情感联系，才能让消费者愿意亲近，更从此建立起独一无二的购买情结。这才是产品的成功，也是品牌更大的意义。而这个使命，鱼油、DNA难当大任，唯有银杏可以。
　　这一次，林妍没有用数据，而是用创意说话。
　　林妍和广告公司一起，利用两周时间，呈给Benny一个初步的微电影脚本。
　　金色校园里，片片银杏扇叶自空中优雅飞舞，落在女孩的白色裙上。这一刻的美丽，让男孩为之沉醉。两人相视浅笑，相携而行。
　　数年过去，男孩成长为男人。失爱、远离，一个人在千里之外的异国，唯一慰藉寂寞的，只有笔记本里那一枚收藏的银杏叶。遥记得女孩说：“我会永远记住你。”
　　再经数年，再次偶遇。还是在大学的校园，女人伫立银杏树下，叶落翻飞，舞动蹁跹。
　　夜晚，男人埋头工作，眉头紧锁。女人微笑递来一杯清水和一粒小药片，“来，我们充充电。”温柔照顾男人服下。
　　公园里，男人已老，行动迟缓。女人给男人念书，轻轻拿出那一片枯黄而依然完整的树叶，交到爱人的掌心，轻轻合上手指。
　　两人相视而笑。男人说：“你一直在我心里。”
　　一旁长椅上，静静放着一盒LA银杏健忆片。
　　此时画面泛起广告语：
　　银杏，收藏一世美好记忆。
　　LA银杏健忆片，显著改善记忆力，于漫漫时光中陪伴你，不忘前事，温暖今生。
　　林妍给Benny的建议是：无论年轻还是年老，记忆都是一生最为珍贵的美好。银杏兼具功能、文化和情感价值，易于打动消费者，不仅以功效动人，更以情动心。
　　看完这个脚本，Benny的心也柔软了。他让林妍领着广告公司沿着这个方向继续修订，将产品和情感的融合演绎得更加自然丰满。
　　又过半年，LA银杏健忆片如期上市。电视、网络、杂志……每个城市都蔓延着银杏的美丽和暖爱的记忆。人们纷纷议论和传播着LA的名字，更自发创作了更多版本的银杏故事，在各种媒体上热情传递。LA产品成为消费新宠，市场传来如潮好评。
　　林妍成功了。

　　产品上市那段日子，雨枫正在上海出差。看到外滩楼群播放的LA银杏健忆片广告，将夜幕下的黄浦江畔映照得灯火通明。画面中每一个场景、每一句独白、每一曲音乐，都像在讲述着自己的一生。雨枫的心，随着那翻飞的金色扇叶，在晚风中摇曳，在江面上游弋。
　　空气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轻轻呓语。那些遥远回忆，尽管短暂，却足以温暖一生。林妍，我是多么想拥着这些记忆，收藏在我心深底。林妍，你对我是如此残忍，过去、现在、将来，我们真的再也无法靠近？
　　丁允曾说过：“那就听你的心”。这颗心终不得语。

　　周日，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窗上。乖乖蹲在地上拨弄着心爱的积木，正潜心研究搭建一个小房子。妈妈在厨房忙碌，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作响。林妍飞快地从浴室走出来，脸上敷着面膜，湿漉漉的头发用浴巾裹紧。她一边招呼着乖乖，一边从卧室的抽屉里取出吹风机和化妆包，再回到浴室忙碌起来。
　　今天秀敏要来。
　　十一点一刻，轻快的敲门声。乖乖飞快从地上爬起，蹦蹦跳跳冲了过去，吃力而兴奋地够着门上的把手。收拾整齐的林妍拉着孩子的小手，轻轻将门拉开。
　　“当当当当……看谁来了！”秀敏将身子闪到一边，将藏在后面的丈夫和儿子拉到前面，大声介绍着，“这是老罗，我家那位；这是丁丁，我儿子。来，丁丁，快叫弟弟。”
　　林妍将他们迎进家门，“罗大哥你好！秀敏姐老夸你来着，终于见面了。”
　　老罗敦厚地笑着，“林妍，很高兴见到你。她说我什么呢？”
　　“说你是传说中的补洞专家啊。”
　　“什么？”老罗将手里的糖果拿出来分给乖乖和丁丁。
　　秀敏径直走进厨房，对林妍的妈妈热情打招呼：“阿姨！让我来帮你。”
　　林妍沏了一壶红茶，斟满一杯递给老罗。“来，罗大哥。坐。”
　　老罗将客厅上下扫视一周，对林妍大加称赞，“林妍妹子，总听秀敏说你秀外慧中。果然，这家里料理得整洁雅致，别有一番情趣。人就更不用说了，人如其名。”
　　秀敏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怎么就不说了呀。林妍可不是一般女子。在外是白领精英，在家是慈母乖女，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听到老友连珠炮般的夸赞，林妍无力还手，只好对着老罗腼腆笑笑，低声说：“夸得我这样，秀敏在家里也是这么不靠谱的吗？”
　　“哈哈！在家倒没听过她这般夸我。”老罗接着问道，“你先生呢？也不请出来见见？”
　　林妍将老罗杯里的红茶加满。“他在广州。我带着儿子过。”
　　老罗脸上一阵惋惜，叹着气抱歉得很。“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的。”
　　秀敏打完下手，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说，“老罗，赶紧给林妍介绍一个。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有个德国回来的年轻教授嘛，介绍他们认识一下呀。”说罢朝林妍眨眨眼，“对吧林妍？”
　　林妍知道秀敏不怀好意。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忙得很。不着急。”
　　老罗倒热情起来。“雨枫啊！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为人正直谦逊，优秀上进，又有责任心。”“不过他好像对恋爱不太感兴趣，回来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喜欢谁，年纪也不小了，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实验室。不行，我得去敲打敲打这小子。”
　　林妍看着地上玩耍的两个小家伙，岔开话题。“丁丁好乖，懂事的宝贝。”
　　老罗和秀敏也看向丁丁，夫妻两一脸的光芒。“丁丁是蛮听话，就是一个小朋友孤单了点。我们工作忙，常常让他和保姆两个待在家里。这下好了，乖乖就是他的小伙伴了。”
　　林妍将一块饼干分成两半，分别放在两个孩子手里。微笑着对乖乖说，“和丁丁哥哥一起吃好吃的，一起玩，不打架哦。”
　　秀敏看着林妍慈爱的面容，小声对老罗说，“林妍是个好女人。你必须帮她找个靠谱的男人。”
　　老罗应承妻子：“那是当然。你不说我也会照做。”

　　刚认识的时候，林妍曾给雨枫分享过班上男生写的一首打油诗，调侃北京的气候。“春天风沙大，夏天热趴下，冬天冻到傻。唯有金秋好，可惜太短啦。” 是啊，秋天是北京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雨枫的生日就在这个季节。
　　天气难得的好。雨枫的研发小组忙碌了大半年，眼瞅着这几天风光宜人，纷纷嚷着一起放假出去玩，顺便给雨枫庆祝生日。办公室里几位刚毕业不久的九零后妹妹，早就计划好了行程，更神神秘秘地备好了生日礼物，准备到时候给雨枫一个惊喜。
　　然而雨枫丝毫没有要放假的意思。“谢谢大伙儿的好意。你们出去玩，我就不去了。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我正好在北京留守。”
　　大家哪能轻易罢休。“必须一起去，你这一钻石王老五家里能有什么事？”
　　小姑娘们更是紧张起来，“就是嘛。雨枫哥不去，我们也不去。”
　　正在推辞着。电话响了。
　　雨枫庆幸这电话来得很是时候。刚接起一半，听筒那头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雨枫！老罗啊。这周末不是你生日吗？我和你嫂子请你到家里来坐坐。”
　　还没等雨枫说话，电话那头继续说：“千万别推辞啊。有惊喜，不来你会后悔。”
　　“什么惊喜？”
　　“都说是惊喜了，还能告诉你。嗨，我这人，这怎么都说出一半来了。再说一遍，必须得来啊。”
　　雨枫无奈地笑笑。老罗就是这样，他提出的事，总能让人无法拒绝。
　　“好。我一定来。”

　　老罗的家离师大不远。雨枫想在去之前回母校看看，顺道买些好吃的给丁丁带过去。好久没回学校了，可能因为周末，今天人尤其多。
　　雨枫准备先去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家里拜访一下。正在林荫道边慢慢走着，一个女生从十字路口横向冲出来，差点撞到雨枫身上。那姑娘继续小跑着，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说，直直向前方一排男生冲过去。搂住其中一个，欣喜地大喊：“亲爱的！我来啦！”一旁的男生们大笑，被突然搂住后背的小伙儿转过身来，笑着批评：“你这疯丫头！这么多人，知不知羞？”姑娘吐了吐舌头，缩在男友的怀里手牵手走了。
　　看着在眼前上演的这一幕，雨枫暗暗心叹，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大胆了吗？
　　导师不在家。推开门的，是师母。看见丈夫的得意门生雨枫，师母高兴地唤着：“快进家里来。”
　　雨枫本来想走，见师母这般热情不好冒失，只好进了家门。
　　“你老师刚好有点事出去了，老头儿闲不住，退休了也到处跑。”师母一边沏茶一边解释。“雨枫啊，你今天来刚巧。那天你老师才说让我给你介绍个姑娘，你也不小了，一个人老单着可不行。”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这一句，雨枫不禁局促起来。
　　“别怪师母多事。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谈恋爱不结婚，我们看着也揪心。跟师母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雨枫稍稍往沙发边缘挪了挪身子。“师母，你们不用担心。我很好，暂时还不想结婚。”
　　“这是为何？你在德国有喜欢的人？没带回来？”师母的脑速飞快。
　　“没有。”
　　“听你老师说，你在研二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姑娘。后来还消沉过一阵子。是因为这个吗？都多少年过去了，我跟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放开胸怀才有机会追求幸福啊。”
　　雨枫和林妍，这两人何其相似。在工作上，独当一面无可挑剔。而面对感情问题，总将自己藏在角落，让旁人忍不住“苦苦相逼”。
　　眼见师母咄咄逼人的气势，雨枫难以应对。只好转移话题：“谢谢老师和师母关心。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吗？天气很快转冷，你们都要注意身体才行啊。”

　　从老师家出来，雨枫看时间不早，径直往校外走。微风拂过，一阵金色小雨落下。地上盛开了扇形的小花，很快铺得厚厚一层，让人不忍踏上去。银杏黄了，雨枫忽然想起LA的广告：“银杏，收藏一世美好记忆。于漫漫时光中陪伴你，不忘前事，温暖今生。”
　　雨枫觉得，林妍和自己，都中了银杏树的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