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pupil

5、第五章

　　越野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黄泥小道上崎岖不平地行驶着。狼岛上少有汽车，也就没有供汽车行驶的宽阔平整的大道，还有这种适合骑马走过的小路。谢音坐在副驾驶座上颠了四十分钟左右，颠的屁股都快散架了，才总算到达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出发前，云祁曾细细叮嘱谢音：“待会儿等到了村子里你先别急着下车，我让你下来的时候再下，明白吗？”
　　谢音乖乖点头，问了一句：“为什么呀？”
　　云祁沉默了一下，说道：“主要是……孩子们都比较热情。”
　　所以说是有多热情才需要这样如临大敌的准备呢？
　　仿佛看出了谢音的疑惑，云祁抿着嘴笑了笑，“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而现在，谢音总算明白了云祁话里的含义。
　　车子远远地出现在村口时，谢音就看前前方有一大群上蹿下跳的小小身影等在那里了。看起来都是些十岁上下的小孩儿们，一见他们的车，兴奋得大喊大叫的，用的都是尖锐而悠长的陌生方言，其中偶尔夹杂着极不标准的“云祁！”“老师！”的声音。
　　等云祁把车开到村头停下，再从车上下来着短短的时间内，他的身上已经扒了三只大猴子似的孩子了。每个孩子都兴奋地很，围着他叽叽喳喳地乱叫，谢音坐在车上不敢下去，深怕自己一下去也要被熊孩子的鼻涕口水糊一裤腿。
　　云祁耐心地把孩子们从身上拔下来，但是很快又会有孩子黏上去。最后云祁不得不翻遍了所有的口袋，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块糖才得以脱身。一向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此时头发乱了，眼镜歪了，难得的狼狈模样，看得谢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这一笑，灵敏的孩子们总算注意到原来车里还有人，一个两个纷纷回过头往车窗里看。这应该是孩子们多年以来除了云祁以外第一次见到“外面世界的人”，却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一边吮着糖，一边瞪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谢音。
　　云祁绕到副驾驶座上为谢音打开了车门，把他拉下来，说：“跟他们打个招呼吧，你们好用这里的语言说是‘古萨朗嘿’。”
　　谢音便冲着孩子们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招了招手说：“古萨朗嘿！”
　　孩子们歪着脑袋笑开了，听得出来他们是在嘲笑谢音的口音。不断有人学着谢音那句怪怪的“古萨朗嘿”，谢音觉得羞窘极了，求助似的看向云祁，却发现对方也和孩子们一样笑得开心。
　　“云哥！”他忍不住黑了脸，喊了一声，云祁这才止住笑，对着孩子们叽里呱啦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长段话，笑声渐渐没有了。有的孩子们也对着谢音说了句，“吾诺萨朗嘿！”
　　谢音连连回礼，云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把谢音一拉，“好了好了，别再萨朗嘿萨朗嘿的了，我们去教室吧。”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谢音好奇极了，“吾诺萨朗嘿是什么意思？”
　　“老师好的意思。”云祁说，“我对他们说以后你也是他们的新汉语老师了，孩子们自然要对你放尊重些了。”
　　于是一群孩子跟在他们身后浩浩荡荡地往村内走，一路上经过村民的平房，不断有大人出来和云祁打招呼，云祁也笑眯眯地回话。看得出来他跟村民们的关系还不错，本地话也讲得相当流利，还有人从家里拿出蔬菜什么的来送给他。甚至还有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小姑娘红着脸蛋跑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虽然谢音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却也觉得那姑娘绝对是暗恋云祁。云祁却仍是那副礼貌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就过去了。

　　不多时就来到了村里的教室。说是教室，也不过是一幢稍大一点的房子罢了。谢音跟着云祁推门进去，房间里摆了许多桌椅，最前排的位置已经被占满了。坐的都是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人，谢音发现竟然还有满脸皱纹的老人。孩子们一拥而上地争抢座位，云祁则走到讲台上，
　　拿了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谢音”两个字，字迹清秀有力。然后把谢音拉到了讲台上，对大家说，“这位，是我们新来的汉语老师，谢音。以后他会和我一起教大家汉语的哟。”
　　底下只有一小半同学听懂了他这段话的意思。云祁又把这段话用本地语言重复了一遍，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的样子。
　　“好了好了，现在大家把课本拿出来，翻到我们上次学习的内容，自己先复习一下，等会儿我会考你们的！”云祁拍了拍手，又冲着底下叫了一句，“阿涉！过来一下！”
　　阿涉？谢音顺着云祁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黑发黑衣身材修长的少年。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拢成一束，不声不响地穿过人群向他们走过来。少年的脸长得极为出色，虽然低着头，谢音却还是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姣好的侧脸线条。当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时候，低调的几乎让人不注意，但是当他一站起身，周围的孩子却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点。
　　等他走近了点儿，谢音才真正看清这少年漂亮的五官。他的眉毛英气，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颜色越发地浅。穿一身黑色的布衣，简单朴素，唯有腰间别了柄花纹精美的匕首，和这少年身上简洁的搭配格格不入。这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大小，身形挺拔得像棵白杨树，大概也有一米八，看起来像是古装剧里的少年侠客一样。谢音注意到这里的男子大多留长发，有结辫子的，也有扎起来的，短发的大多数都是小男孩，想来是这里特别的地方习俗吧？
　　“这个是相里涉，汉语名字是李涉，以前是我的助手。一直协助我教书的，这次就换他来协助谢老师教书吧！”云祁笑眯眯地说。
　　“哎？”谢音吃了一惊，指着自己道：“我我我我我我来教？这么快？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也没备课什么的……也不懂得本地语言……”
　　“没事没事的，所有人的第一次都是赶鸭子上架。”云祁安慰他道，“我第一次教书的时候还没有阿涉来协助呢！全靠自己比比划划，再说了现在阿涉的汉语沟通能力基本没问题了，小谢你有什么不懂得就问他好了。”
　　“可是……”谢音还想挣扎一下，“我事先也没有看过教材啊……”
　　“有什么教材，不就是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我上节课不过教了点字词，你待会儿抽查一下就好了。怎么难得住你这个第二专业是汉语言文学的大学生？”云祁把自己皱得像咸菜一样的课本往谢音面前一拍，“学生的名单夹书里了！加油！”
　　这时候学生们大多数都已经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讲台上两个老师的对话了，云祁摁了摁他的肩膀，自己大摇大摆地就走下讲台去了，在教室角落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还顺手敲了敲一个正开小差玩弹弓的小孩的脑袋。
　　谢音接受着满教室的注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呃……大家都复习完了吗？那现在我就抽查一下上节课云老师教的内容了……”他特意把语速尽可能放慢，希望他的学生们能听得懂，然后随手指了第一排的一个大叔。
　　被点到的男人是个身长九尺，满脸的络腮胡的粗犷大汉，此时竟然也像一个突然被老师点了名的小学生一样，满脸通红蹭地一下站起来，拿着书磕磕绊绊地小声读了起来。
　　谢音耐心地听他读完，纠正了他几个发音不准的词语后，从书里抽出了那份花名册，想要念一个名字，陡然发现那一纸的鬼画符一样陌生的文字他一个也不认得。
　　他看着那份名单犯了难，这时一直站在他旁边不吭声的黑衣少年突然走上前轻声对他说，“老师你想点那个名字？我帮你念吧。”
　　他的声音极轻极低，声线清爽，汉语发音也很标准，好听得很。谢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小伙子还挺体贴的，指了一个看起来最长的名字，李涉把那个名字念出来，等了半天也没人应。
　　李涉又念了一遍，这时坐在后排的云祁突然抬脚把身边一个埋头睡觉的熊孩子屁股底下的凳子蹬掉了。那孩子一个屁股摔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的，全班都哄笑起来。
　　那孩子茫茫然地站起身来，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李涉站在讲台上平静地说，“谢老师让你把上节课的字词读一遍。”
　　那孩子显然是没听懂，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云祁。云祁叹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又用本地语言重复一遍，那孩子总算搞清楚了要做什么，捧起书来大声朗读了一遍，听的谢音憋笑憋得几乎忍不住。一共十五个词语他能读错十四个，也是蛮厉害了。

　　都说凡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再继续下去就不紧张了。再说谢音原本就是很有耐心的人，最适合当老师了，水平不知比云祁高出多少去。但是说到维持课堂纪律，他可就远远不如云祁了。山里的孩子们野性大，坐不住，学了一会儿就想出去玩。以前云祁是有本事把他们全都治得服服帖帖的，文文弱弱的谢音可不行，全靠李涉帮他。
　　这个少年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孩子们似乎都有点敬畏他。只要他往哪个不认真听课的孩子面前扫了一眼，那孩子就乖乖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云祁坐了一会儿，掏了支烟出来，只放在指尖把玩着，并不点燃。谢音知道他烟瘾犯了，云祁烟瘾极大，昨天谢音看他烟就没停过。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从教室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谢音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出去抽支烟，但是没想到他这一出去就直到下课都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