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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令人伤感的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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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伍小狸对这个肤白眼大,笑起来甚至还有些腼腆的少年很感兴趣,时常便去逗一逗,他略微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只能激起人更强的调戏欲。
敬和只说了他们是故友就匆匆地离开,留下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均来。周遭的人他并不认识,一个人局促的坐在沙发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伍小狸最先同他打招呼,俏皮好动的样子像是年幼的敬和,其余人等只简单的问了声好,并未深究他的来历,只有一个在他说与敬和是儿时玩伴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伍小狸还要再问,可均来谨记敬和走前的交代,不肯再多说什么,小狸并不觉得被怠慢,一直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她从未见过姐姐有任何朋友,如今突然冒出个如此有意思的小和尚免不得要抓紧时间好好沟通。
到了晚饭时分敬和才回来,从表情看来她此行应该不太顺利。除了均来,众人都被她忽然变蓝的眼睛感到意外,伍小狸更是尖叫一声跑到了她身前,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变了颜色?”
她看向伍小狸,问道:“我的眼睛从来如此,哪里变了?”
小狸被她的眼神镇住,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呆呆的站在一旁,敬和看向均来,眼中蓄起了泪,半晌才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均来立即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桌上的碗碟被碰得叮咚作响,他欲上前握住敬和的手,周慕宗却快他一步揽住了敬和。
敬和扫了周慕宗一眼,冷冷地说道:“放开!”后者显然被她生硬又疏离的语气吓到。难以置信的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站定。隔着小狸和周慕宗,她依旧面向均来,只是眼泪终是未落下来,又喃喃的说了声对不起。
一千多年的日日夜夜,被困在那间小小的禅房内,违背一直以来坚持的道义,抛弃长久的修为与涅槃的机会,只是为了个不知何时才会再次相见的人。均来是长空法师最为得意的弟子,悟性极高,耐性又好。如果不是因为敬和,他根本不必过如今这般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一切的源头是她。敬和曾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为不幸的人,但如今看来她所承受的不过是报应罢了。
均来是她唯一一个人类朋友,年幼时她曾与季珪一同下过两次山,季珪与华静寺的方丈交好,他们便都住在寺内。第一次见面时均来入寺才不过两个月,唯唯诺诺的样子甚至还引来敬和的厌烦。当从旁人口中听说他小名叫“肉丸子”时,敬和更加觉得这个小鬼可笑,明明是黑黑瘦瘦的体型,偏还起个圆滚滚的名字。
第二次再见,均来已经成了个翩翩少年,肤色不复幼时的黑黄,反倒比她还要白了。敬和仰着头在他身边转了几圈,仔仔细细地打量均来的样貌,忍不住感叹男大十八变。只是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糯,与敬和打声招呼就要脸红。他们这次差不多住了有小半年,敬和很是以欺负均来为乐。有时候欺负的狠了,只要说声对不起,均来就又会红着脸说“下次不要了”,然后继续任她为所欲为。
均来听见她说对不起,颇有些惶恐的样子,结结巴巴的回道:“说……说什么对不起。”他虽然不记得前尘往事,却清楚他们昨日的约定,他要在这里呆足十五日。难道敬和反悔了吗?
敬和已经换回了笑脸,刚才的忧伤仿若昙花一现,她上前拖住均来的手,笑道:“不过是句对不起,你怎么被吓成这样?”
她领着均来出去,前庭正中放着一尊半人高的佛像,底座是青玉的莲花。均来不甚明白:“这佛像是?”
“给你的。”
(九十九)
均来的突然出现令周敬两人才确定的恋爱关系瞬间分崩离析。敬和事后同周慕宗道歉:“刚才我心情不太好,语气可能有些不对,还请周大哥多包涵。”可周慕宗要的并不是她毫无诚意的歉意,敬和又变回以往那个温和疏离的形象,甚至在同他说话时目光仍旧投注在窗外那个拿着锤子钉木头的僧人身上。
他心里忍不住泛酸,“是因为外面那个人吗?”
敬和明显愣了下,思索了片刻才回道:“并不完全是。嗯……大概是如今的我仍旧不能为所欲为,而我们并非必须要在一起,所以……”她看见周慕宗皱眉,又笑着说道:“反正才刚刚开始,你并没有投入很多的感情吧?会伤心吗?”
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窗外趋光的飞蛾一下下奋力的冲撞着玻璃。周慕宗看向庭前均来,他恰巧也扭头朝屋内瞧来,他的表情在昏黄的院灯下展现的并不分明,但敬和的表情完全呈现在他面前。那是周慕宗从未见过的,比灯火还要耀眼的笑容。
没有投入很多的感情吗?是了,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一百)
均来有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执拗想法,在第一天夜里休息时便显现出来了,他无法选择任何一间屋子休息。
“这些房间太华贵了,身为出家之人应时刻历练,切不能因为离了佛祖便心生怠惰之意。”他一间间看下去,最终还是摇着头这样说道。
敬和对他倍感无奈,为了阻止他继续长篇大论,只好建议均来去睡她的房间,“我的屋子挺简单的,只有一张木床,几捆经书,正好供你诵读。”
如此他仍旧有意见,“我怎么好睡女子的闺房,万万不可。”
昨夜再加上今天一整日敬和都在忙碌,精神实在不济,脾气便也随之上来了。给均来摆了脸色,拉着他进了房间,扔下一句“爱睡不睡!”就出去了。
说是闺房,但房内的摆设实在是简单:嵌入式的木制衣柜,同色的床头柜,上面整齐的码放着十几捆竹简。其中一捆摊开放着,竹片下端被磨得发亮,看来她平日应该经常翻看这卷。
均来褪去外衣,在木床上躺下,屋内不知何处燃有安神的奇香,他沾着枕头不到片刻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敬和早早地拿了换洗的衣物来找他,“你继续穿僧袍还是要换上俗人的衣服?”均来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短衣长裤,那样子并不太合他的心意,便对敬和说:“现在这身便可以了。”
“好吧,那就下去吃饭了。”
端午的假期还有一天,他们今日起得比平时都要晚些,均来对吃食倒没有什么要求,寻常的清粥小菜便相当满足了。
他一面吃饭一面偷窥敬和,伍小狸一面吃饭一面偷窥他。
“吃饭就吃饭,你们两个做什么?”
均来放下筷子,承认是在看她,“你怎么什么都不吃?”
“我只爱吃肉。”敬和戳着碗里的粥,勉强喝下去一口,末了又看了均来一眼,端起碗将剩下的饭喝了个精光。
均来刚要出口的劝诫没了用武之地,只好低头吃粥。
小狸终究还是没憋住,问:“姐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下山玩,住在华静寺,他是那里的小沙弥。”说着她又去看均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才五六岁吧?又瘦又小的样子,我暗地里还很嫌弃你呢?谁想到又过了十年,再一次相见时,你已经成了翩翩少年郎,我却还是一副小不点的样子。”
均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现在这样很好,我们终于一样大了。”
饭毕,伍小狸还要继续听他们间的往事,便缠住均来不让他出去,小狸实在对那个过分活泼会作弄人的敬和大为好奇。
均来被她拖住,敬和有些无所事事。薛季那里已经安排了人照看,未来这半个月她决定只陪着均来,这毕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遇见出事前的小伙伴。
石非约了人,吃过饭就急匆匆地走了。周慕宗和陈叙倒是留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听均来讲他过去的事。
“其实十年后阿和的性格已经好了太多,虽然偶尔仍会恶作剧,但本质是不坏的。”
“你在说我的坏话吗?”敬和从房里将五月抱下来,黑猫趴在她怀里,盯了均来几秒后懒洋洋的闭上了眼。
手机上有信息进来,敬和点开看了看便放下了,她对均来的说法有些不满,“你的意思是我之前本性是恶的吗?”
均来急忙解释道:“不,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紧张时手会下意识的握成拳头,双目圆睁,更显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敬和笑道:“我此前确实相当混账。第一次见面就把你欺负的不轻吧?”
“没有……”
“那时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去交朋友。顺眼的不顺眼的都避免不了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不是有多强大,恰恰因为我非常无知又渺小,才会在亲人的溺爱中犯下一个又一个的错。在那十年间发生了一件事,使我第一次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笑。”敬和的话说到后半段时,眼神飘到了周慕宗身上,对方在与她对视后似乎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回了神。刚才那一瞬间显露出的不安,仿佛只是敬和的错觉。
均来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等她停止叙述后才问道:“是有关丹朱的吗?”
“难为你还记得她。”敬和笑了一下,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的悲凉。怀里的黑猫似乎受到了惊吓,身上的毛立起来,尖叫一声跳下了沙发。均来为她忽然展现的哀伤而忧心,他从前便能推测出丹朱在敬和生命中的意义,她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符号,时时刻刻都在牵动着敬和。
在他们相处的有限的半年内,敬和提到丹朱的次数远远超过其他人。她最先许的一个愿望也与丹朱相关:愿丹朱姐姐早日实现心愿。
“她现在还好吗?”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