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万般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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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渝州城。
赤血阁渝州分舵大牢。
一袭黑衣的狱卒端着饭菜，走向潮湿幽暗的大牢深处...
咔擦咔擦——狱卒开锁而入，抬眼看去，只见高悬在头顶几丈外的天窗洒下淡淡银色月光，天光之下，灰尘飞舞。而那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人儿静静盘坐在破草席上，悄无声息，不知死活。
“护法大人，你该用晚膳了。”狱卒面无表情地放下饭菜，收走了牢房门口已经冰冷的几样小菜，那是给楚卿送的午饭，一动都未动。
暗影中的人冷笑道：“呵，今晚的饭食这么丰盛，莫非明天就要送我上路了？”
狱卒不答，却是一道鬼魅般的红影闪入牢房，那红衣杀手亦是冷笑道：“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紫曜，何时成了颓废等死之徒？”言罢，千绝给了狱卒一个眼神，狱卒闪身退下，轻轻关上了牢房铁门。
楚卿的身姿轻轻一动，道：“师妹，连你也来取笑我？”
千绝走到她身边坐定，长长的袖中还藏了两坛烈酒。她拾过两只破破烂烂的碗，斟酒满上：“你身上有伤，不宜多喝。”
楚卿盯着那酒碗，眼神如天窗外的月色一般朦胧。
相对无言了片刻，楚卿端过一碗酒，有些自嘲地笑道：“你们放弃吧，就算我喝醉了，也吐不出半句月神的下落。”
“我不是来逼问你的，我知道你...你与她并非一路人。”千绝涩然道，她凝眸望着楚卿这般落魄模样，替她心寒却又无可奈何。
“但当日在月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旁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月神，唯有你...”
“你不仅与她过了千百招，还伤了她几成。她有意退让你，你如何能撇清自己和她的关系？！”
楚卿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只觉浑身遭受酷刑的伤口都沸腾了起来：“所以你们认为我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我瞒着赤血阁，瞒着师父，我是个叛徒，是月宫的细作对不对？！呵呵，倘若我真的是神通广大的细作，我还会任由自己被你们囚禁么？！”
千绝压低了声音：“你甘心留在赤血阁等死么，紫曜，你可知师父为何不杀你？”
“为何？”
“他们思忖着，月神不会放任你被赤血阁囚着，她...终究会再出现。”
“哈哈，哈哈哈——”楚卿仰头大笑，只觉自己听到了平生最大的笑话，“你们以为她对我有真心实意，是吗？以为折磨着我，会把她引出来？她巴不得我死在赤血阁，这两个月，我一直在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若不是亲手劈开那块面具，我如何能相信她足足欺骗了我三年...”
“我十五岁就出师杀人，这满手洗不尽的血腥罪孽，如今终是遭了报应！”
“紫曜...”
“你且听我说完...”楚卿双眸通红，一把扼住千绝的手腕。她压抑了太久，痛苦了太久，若再在赤血阁的大牢里关押下去，她必然要失控疯狂了。
“我想明白了月神究竟要做什么。她是何等高明，她让我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同门的信赖，失去了我多年来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将我耍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说，对赤血阁的忠诚是我多年的信仰，那么她的目的，就是让这信仰在我面前坍塌，毁灭，让我死于我自己的无情和残忍。而她，就是那个匡扶正义、怜悯众生的佛神，她是在惩罚我，狠狠地惩罚我...”
千绝摇头叹道：“我们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呵，谁会在意我们身不由已？”楚卿冷笑。酒入愁肠，她只觉释然超脱，那种感觉像是多少年快意恩仇，又像是陷在命运折磨的枷锁。
“我们是杀人的剑，是夺人性命的妖魔...为了生存而践踏别人生存的权利，我们恐怕...连身不由己的资格都没有啊！”
“所以...你后悔这些年犯下的杀孽吗？”千绝幽幽问道。
楚卿又斟了满满一碗酒，涩然一笑：“悔如何，不悔又如何？你也知道这些年里不是没有人背叛、出逃，他们都是什么下场？整个天下都是通天教的了，我们还能逃去哪里重新开始？”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是如此了，直到遇见如意，我多希望我只是个平常人，我多希望我能再拼这一次。我告诉自己，与月神这一战是最后一次为赤血阁卖命...呵呵，我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计划好了一切。到头来却不过是别人计划里的一颗棋子！哈哈，哈哈哈... ”
千绝蹙眉道：“可是你和月神在一起后，你对她一直隐瞒身份，她根本没有机会利用你窥探赤血阁的一切，可谓毫无利用价值！以月神的心思，早该杀了你了。”
“她竟然不忍杀你，你知道么？”
“我也不明白，她为何不杀我...呵呵，待我出去了，一定要...亲自问个明白！”烈酒上头，楚卿昏昏沉沉地靠在了湿冷的墙壁上，似是累极了。
“师妹，你要明白，如果一个人真心待你，她是永远不可能欺骗你的。”
千绝走上前，轻轻扶着她躺下，眼角微有些湿润：“你对她如此用情，不也是欺骗了么？”
“我骗了她？是啊，我骗了她，她以为我是一个身家清白的丝绸商人而已，而她自己又是什么？”
“杀了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真心若是掺杂了欺骗，那必然不是真心。可自己三年来对那个人的痴心挂念，以及面具破裂那一刻的撕心痛楚又是什么？难道也不是爱吗？
爱是什么，真心又究竟是什么？
楚卿絮絮叨叨了许久，终究借着酒劲沉沉睡去。又过了片刻，一把冰冷的剑鞘忽然落入她的手心，她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下，终是没有醒过来。
千绝站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她袖中慢慢滑出一串钥匙，跌落在楚卿的身旁。
“紫曜，睡醒这一觉，你就去找她吧...找她问个明白，然后，你再也不要回来了，走得越远越好...”千绝转身离去，清冷而倔强的容颜隐入夜色，她攥着手心，只觉心底深处微微抽疼。
楚卿虽然身上带着伤，但逃出渝州分舵必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一切，就由自己来承担吧！此去经年，多年情谊，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师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江南七月，又一场骤雨袭来。
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轻轻作响，一扇孤寂幽暗的轩窗内，忽然飘出了阵阵琴声。
苍白透骨的指尖按在弦上，弦上尘埃跳动，她披散着长发，垂首拨弄，那琴音听似婉转空灵，却蕴含了浓浓的杀意。
抚琴者，能将万千心事揉入弦中，渐渐忘我。弹着弹着，窗外的雨声都停了，楚卿拂袖而起，惊觉自己弹来弹去，竟都是那一曲《尘年》。
这是楚卿回到家中的第十日，她回家的第一天，就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役，偌大的一个宅子里，日日夜夜，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清云剑横放在小榻上，香炉中青烟悠远，却独少了那一个剑胆琴心、相守岁月的知己。
都是假的，这一切虚假的幻梦，是时候醒过来了。
楚卿走出琴室，步过长廊，几道黑影从她的身后迅速闪过，女杀手的唇角浮出淡淡冷笑，逃出赤血阁的第一日，她就知道那些杂碎跟上了自己。
殷玄宗必然是放任她离开的，她不离开，又怎能作为诱饵引月神出现？楚卿担心千绝，也不知她放走自己，可曾收到了极重的惩罚？
楚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卧房的门，点亮了桌上的红烛...
房间早就被家仆们收拾过了，鸳鸯枕上，却好像还残留着那个人独特的气息...楚卿霍然上前，掀开枕头，不出意料地发现了一张字条：
“十月初一，昆仑山天光绝顶，我告知你一切因果。”
正是如意的字迹，她回来过，悄无声息地回来过...
楚卿神色木然，捏着那张字条许久，转身把它伸向烛台，烧了。待那一团火光灼烧了她的掌心，楚卿的眼底涌起一层薄雾，她将那一团火狠狠丢向了床榻...
鸳鸯枕衾，慢慢湮灭在了火光之中。
“如意...”她喃喃念起她的名字，也许她听不到，也许，她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我随你去昆仑，你我之间，是该了结了。”
七月某个暴雨后的夜晚，仙瑶镇的楚家大宅突然火光冲天。
但因为是雨后，火势并未蔓延开去，街坊邻里议论纷纷，只知道楚宅里面的好几间屋子烧得焦黑，从外面看却无一点痕迹。
宅门深锁，而楚卿经营的楚记布庄也全部关门歇业。如意娘的玲珑阁有个小丫鬟帮忙打理了几天，后来也不知所踪。
有人说楚卿被江湖上的仇家追杀，举家逃难了。也有人说楚卿已经身死，是得罪了朝廷里的什么大人物。楚卿的消失一时让小镇人心惶惶，然而日子久了，人们也就从家长里短变得渐渐遗忘。
这世间，谁的消失都不过是平常。
只是这一片江南烟雨，再也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万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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