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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终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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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篇文章曾这样想象吴伟业当时的心情:“他真正地涌起了对这个女人的无限的爱——这种爱是经历了人生的脆弱,残缺之后,由生命的深处升起的爱”——我不知道,三百年前的横塘重聚里,是否有过这么华丽的情绪?可此时此刻,我并不怀疑吴伟业的真诚。
想想《倾城之恋》里的经典台词吧,走出密匝匝的暧昧繁华,靠着山路上的断墙,范柳原忽然大发感慨: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侯在这堵墙根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扁舟一叶,重过横塘。这是繁华落尽后,两个失败而软弱生命的重遇。没有了托付的希求,没有了繁杂的顾虑,他们第一次,有可能,拥有某种坦诚的平等;虽然,这并不一定意味着,重新燃起热情。就像昆德拉的《回归》里,一夕欢愉后,约瑟夫看着哀泣后睡去的艾莱娜,忽然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拥有过无数女人,可并没有一个姐妹”,他眼中的她,不再是艳遇的对象,而是一个平等的,同样被失望损害的生命;心中没有了欲望,只有不求索取的同情,和理解。
——就靠着一刹那的理解,劫后余生的流苏与柳原,十年八年地生活下了去。
吴伟业和卞玉京,有类似的心境,却没有类似的结局。
也许,是世事更迭,人生惨淡,也许,是覆水难收,去者难留;可也许,分割人们的,只是愿望和意念的深浅。面对十八年后的曼桢,世均真诚而痛苦,有了家,有了孩子,他是凄惶地说,你让我,让我想想办法。这时的曼桢,流过了她积累了十八年的泪,才可以凄婉而又坦然地说,我们回不去了。生活伤害了他们,他们却没有彼此辜负。纵使不能相守,依然俯仰无愧。
我不知道,这一次横塘过访,在卞玉京的心底,是绝然的终结,平和的放弃,还是一次最后婉转的等待?
可,我们故事的男主角,能说的,依然只有一句:此生终负卿卿。
“薄幸萧郎憔悴甚”,有谁能分清,他是在伤悼她,还是在伤悼自己,抑或,这种青衫红粉的共鸣,本就是他们间剩下的最真诚的联系。后半生的耻辱挫折,伤痛哀悔,注定,她在局外。
桨声依稀,轻舟渐远,就这样,为这份蹉跎的情感,定下了一生的基调,写完了最后的结局。
忽然想到一篇我很喜欢的小说,结尾是浅浅的一句:
“这一生,好像还很长,可是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