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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敬茶 ...


  •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越泓闹了这一场,新妇进门次日晨起拜公婆的时辰便误了,行过礼已是巳时过半了。

      行礼时,珊瑚偷眼瞧向白氏,三十七八岁年纪,端庄中透着严肃。她个子不高,体态丰腴,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透出淡漠疏离。着一件枣红底洒金绣如意团花纹罗裙飘摇曳地,外罩一件银朱打秋香色滚边的绸衣华贵富丽,脚上是大红绣鞋,向征福寿绵绵的缠枝花纹绵密繁复。

      珊瑚心中默然,这就是大夫人,越家内宅的当家人,越泓的嫡母!既做了越家的媳妇,在她面前须得言行谨慎恭敬,不可出了差池,坏了大事。

      越家除了白氏当家,越泓生母李姨娘过世,眼下就只有朱氏这位姨娘了。朱氏原是家里的丫鬟,白氏未过门时就侍奉越松。升做姨娘之后,生下越家的大小姐。可惜大小姐命薄,因病而逝,朱氏身边就剩下三少爷越泽,越泽年方十八,读书不成,跟着父亲做生意倒是把好手。

      这两年,越泽随父经商颇有成就,深得父亲倚重,连带生母朱氏也跟着有脸,在越家说话也敢大声。

      譬如此时,珊瑚敬茶,旁人皆是屏气敛息,独有朱氏不受拘束,笑语不断,立在越松身边不时低头在他耳边说几句喜庆话,引得越松频频含笑颔首,颇为受用。

      珊瑚心中疑惑:难怪越澎背后说朱氏越发没分寸,本朝妾室地位低下,所生儿女皆要称正妻为母亲,在家里也只是比下人地位高半头的主子,朱氏不知谨言慎行,还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与越松有说有笑,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故意为之?白氏身为主母,管束朱氏是份内之事,连越松也不好置喙,白氏又为何隐忍?莫非这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心中再多疑惑,面上却不能露声色,恭恭敬敬敬罢茶,坐在一旁的越澎“咦”了一声,看她的目光炙烈许多。

      珊瑚只作不知,垂首眼观鼻、鼻对口,目不斜视,心中忖度——越澎与她照面不过三次,第一次是他要杀她,当时事出突然,他心慌意乱,天色又暗,隔了这么久必然不记得她的长相,何况他当时斩了自己一刀,必然当她已死。另两次则是最近,她乔装成中年郎中替他诊脉,想在药中下毒却不成功,另一次刚是跟着春滢入府刺杀他,不过这两次皆是男子装束,与现在的女子装扮相差甚远。

      方才在新房那里,她垂首背对越澎,越澎看不清楚,此时行礼最多是侧身而立,但她是站着,越澎坐着,正巧被他看清长相。

      “弟妹看着眼熟得很呀!”越澎按不住疑惑,到底问了出来,一双眼睛审犯人似地盯着她。

      越澎当场有此一问,珊瑚虽是垂首,也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都聚在自己的身上,她甚至都能听到身边的双燕发出抽冷气的声音,这小丫头八成是怕越澎认出她不是王秀瑜,而连累了王家小姐。

      珊瑚弯起唇角,手指状若无意地抚过脸颊,借机遮掩面容,笑道:“秀瑜姿色粗陋,在家时哥哥便常取笑秀瑜,出了门便‘泯于众人’,想来是有些道理的。”

      越澎的话是要问她是否在哪里见过,而她却用“泯于众人”自嘲不易被人识别,换而言之就是指自己的长相易被别人看混。

      珊瑚心中冷笑,越澎此时问的不当,王文瑾本是要将妹妹送给他作妾,白氏做主改成二房少奶奶,他此时问这话,倒容易让人觉得他舍不得,心中对母亲的作法不满。

      果然,侍立在越松身旁的朱氏“嗤”地一声笑出声,颇为不屑,看好戏似地扫了一眼脸色变得尴尬的柳氏,又看向脸色复杂的白氏,白氏注意到朱氏的眼风,瞪她一眼,朱氏敛色垂首,到底忍不住,还是在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笑。

      越松眉头一挑,不悦地扫向越澎,越澎自知失言,轻咳一声,圆场道:“是愚兄眼花了,还请弟妹莫怪。”

      朱氏轻笑一声,“知道大少爷是跟新少奶奶套近乎,不过,新少奶奶才进门,别吓着人家。”

      越澎脸色倏地一变,张了张嘴,未及出言,便被越泽打断。

      “二嫂莫怪,”越泽笑着温言接道,“我们三个兄弟,就数大哥耿直坦荡,言出无心,二嫂以后就知道了。”

      珊瑚冷眼旁观,这母子一搭一唱明着是要为越澎解围,实际却是挑拔越澎母子和柳氏,并陷他们于难堪——易兄妾为弟妇。

      越澎一次失言被捏了把柄,再想开口,看到父亲沉着脸,便顿住了,免得再被他二人钻了空子,憋得一张脸通红。

      白氏神色怫然,瞪了一眼朱氏,和善地看着珊瑚岔开话题,正色说道:“王氏,你即行了大礼,日后便是我越家的媳妇,望你日后恪守妇道,孝敬长辈、顺从夫君、勤勉慎言,记住了吗?”白氏说到勤勉慎言时,眼风状若无意地扫过朱氏,朱氏只作不知。

      “多谢母亲教诲,秀瑜谨记。”

      越松又叮嘱了两句,便让大家退了。

      珊瑚扶着双燕的手回去时,双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后怕道:“方才吓死我了!大少爷应该没见过小姐啊,他怎么平白无故问那么一句?我真怕他认出……”她忽然闭嘴,左右看看无人,才低声又道,“我险些又失言了。”

      珊瑚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越家的大少爷可是司狱,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那双眼睛利着呢!咱们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以后可得仔细了。”心想,他没见过王秀瑜却是见过我的。

      “二少奶奶,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双燕由衷地说道,“方才你真是太镇静了,一句话就把大少爷堵回去了。不过,朱姨娘和三少爷对大少爷落井下石……”

      珊瑚忽然抬手制止她下边的话,放轻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转过一个月亮门洞,看到越澎夫妇走在前边。

      “王氏已嫁给了二弟,你以后说话还是仔细些吧,”柳氏打量着越澎的脸色,斟酌着又道:“咱们这位朱姨娘最爱生事,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只怕影响……”

      “影响什么?”越澎打断她的话,脸色阴郁地霍然转身瞪着身侧的柳氏,“我不过是看她似在哪里见过,随口一问,也值得你们这样放在心上掂量?若我真是舍不得,当初便不会痛快答应,你们犯不着瞎猜测!”说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柳氏被噎得满脸涨红,怔了片刻方追上去,“你……你别气,我没有……”

      “过会儿我回衙门!”越澎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

      “今日不是告假么?”柳氏赔着小心道。

      “过去躲清静!”

      等他们走远,珊瑚转出月亮门,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朱氏和三少爷三言两语就挑得越澎夫妇生了嫌隙,只怕白氏当初做这个主张心结更重。

      双燕听得糊涂,忍不住问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么?”

      “我让你想办法通知王少爷的事你通知了么?”珊瑚答非所问,这个关口可不能出什么岔子,让越澎听到风声。

      “奴婢还没来得及通知少爷,奴婢这就去?”

      “快去吧!一定要让他把事情办利索,不然这位越大少爷听到了什么,咱们都没好果子吃。”珊瑚想了想又道,“顺便让王少爷帮我备把匕首,一定要锋利!”

      双燕不禁好奇,“你要匕首做什么?”

      珊瑚唇角轻扬,“当然是要备着事情败露时给自己来个痛快呀!”若不是在王家不好弄匕首带在身边,她这会儿也不必打这样的幌子。不过,有了这一层,王文瑾必定会帮她准备一把最好用的匕首吧?

      双燕吓得缩缩脖子,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珊瑚心知,这样说吓到她了,抬手替她捋顺耳边的乱发,笑容恬淡恰如这四月的暖阳。

      “你不必怕,真出了事也是我死,你不过是个丫鬟,到时机灵些趁乱跑了,他们不至于穷追猛打。”

      “少奶奶,”双燕用力握住她的手,决然道,“真要出了事,要走也是一起走。小姐既然让我照顾你,双燕就不会丢下你的!”

      珊瑚被她的话说得心里猛然一震,她这是要跟自己同生共死?自从立志杀越澎以来,她四处奔波,尝尽人间冷暖,许久都没有这样暖她的心了,暗下决心,真的东窗事发,一定要保全这丫头。

      二少爷的新房布置在彤云轩,院中四株石榴树,树干已有茶碗口粗细,石榴是多子多福的寓意,院中的装饰图案也以石榴为主。

      夫人将他们安排在这里,或许是一番好意思,只是二少爷疯傻,她并没有在这里过日子的打算,怕是要辜负了夫人的美意。

      院子里静悄悄地,早上越澎闹了一场,伤了不少人,她又去行进门礼,下人们多半是趁机找地方躲懒去了。

      缓步到了门前,手指扶上透雕如意套方胜格心木门,正欲使力,门内专出低低地话语声,不免愣住。门未关实,留了条缝隙,屏息细听,声音又没有了。

      珊瑚心中疑惑,轻轻推门进去,明间里没人,往西里间瞧去,红木透雕石榴纹月洞门罩架子床下倒是有两个人。

      被绳子捆成个蚕蛹倚靠在床边的是越泓,也不知在哪里磕了,大半张脸上都是血,很是瘆人。他面前跪着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脚边一只铜盆,背对珊瑚,正拿着一只雪白的手巾替他擦脸上的血。

      “二少爷,您以后别这样作践自己了,您这个样子让李姨娘怎么放心……”她声音哽咽,带了哭腔,想必方才的声音是她在安慰越泓。

      越泓仰着脸靠在雕花床罩上,呆呆地望着房顶,木雕泥塑一般。

      丫鬟替他擦去脸上的血,他额上很快又蜿蜒下一道血痕,手巾已被先前的血染红,丫鬟转身去身边的盆里洗,回头时瞧见一抹紫薇粉绣五彩蜻蜓的软缎襦裙裙摆,吓得一怔,顺着裙摆往上看,蔷薇色弹墨绫褙子,衬着一张肤色微微暗淡的小脸儿,淡施脂粉,眉目清秀,这不是新进门的二少奶奶吗?

      “二少奶奶……”丫鬟吓得发抖,扔了手里的手巾伏在地上叩头,“奴婢给二少奶奶磕头。”她怕得嗓子又紧又细,像被人捏住了嗓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珊瑚:什么情况?有JQ,被我逮住了?
    越泓:怎么可能?伦家很纯洁的,你说的JQ是什么呀?
    珊瑚:小心装那啥遭雷劈!
    越泓:……
    PS:“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借用自唐代诗人朱庆馀所写的《闺意》。
    “泯于众人”化用王安石的《伤仲永》,并非文中之意,此处借用。文中有解释,仅为字面意思,不必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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