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碧琉璃

4、第三章 雷格拓·诺俨·羽

　　苦艾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有苯手苯脚的倒药的声音，似乎还打破了一只壶。清凉的感觉从背部延伸至全身各处，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酸涩，隐隐能看见晃动的影。身体晃悠悠的，好像小时候母亲抱着哄他睡。
　　是长长的梦魇结束了吗？
　　清凉的草药让他的神智清醒了许多，周身的混沌在慢慢淡去，感知却在逐渐明朗。
　　一杆银枪斜卧在屋内的一角，烛火在墙上摇曳出一片阴影。
　　“醒了吗？”是女孩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小羽挣扎着想起身，扎人的疼痛却又让他重重倒了下去，身下晃了一晃。
　　“不要乱动噢，你背上的伤不好医治。所以才让你躺到吊床上，乱动的话可是会掉下来的。”女孩的声音说的煞有介事的慎重，小羽倒是不敢再乱动了。
　　“喝药吧。”甜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出一个月，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东西了。”
　　“眼睛？”小羽茫然的重复。
　　“我的爷爷呢？银狼之魂呢？”突然想起了什么，小羽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苍白。
　　“啊，真讨厌！快穿上衣服！”女孩的声音有点慌乱。
　　迎面而来的是干燥的略带清香的衣料，小羽只觉得一阵晕眩，摇晃了一下，又昏了过去。
　　“难道我的药方出了错误？”女孩吓了一跳，急忙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是已经恢复了平稳。“大概是太累了吧。”她自言自语：“我也要休息了，说不定明天越哥哥就会回来了……”
　　幽昧的烛光下，屋角的银枪反射出冷冽的光泽，枪身隐隐的流纹有肃杀的气息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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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疾风，让我会会你的枪！” 瞬间出现的青衣男子右手接住紫薇倒下的身体，左手的古剑脱鞘而出，强大的气势恣意喷涌。
　　纯黑的剑身，没有一点光泽，仿佛连四周的光线都吸收了一般，只有纯粹的杀念缓缓透出。
　　“‘噬魂’一出必见血！”老者变了脸色，手中的枪却似乎颇享受这种对峙的沉重，不断发出龙吟，好像真的有狼魂在咆哮。
　　“弓箭手，准备！不留活口！”话音刚落，青衣的破军挑起剑势，直攻老者的面门。他用的是左手，横向的剑锋拖曳，走向大大出乎了老者的意料，不过白疾风马上急退，避开他的攻击范围。枪的缺点就是难敌攻击范围近身的剑。
　　然而让他后悔莫及的是因为他的退让，破军立即灵活地改变了攻击对象，剑锋斜斜扫过他，却是朝着小羽而去。
　　小羽的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听觉敏锐异于常人，再加上破军的气势难以忽略，他早早就感觉到了偏走的剑势，情急之下，小羽一咬牙，反而向了剑锋而去。
　　破军冷冷一笑，丝毫没有停下，任凭小羽冲撞过来。
　　在那一瞬间，小羽突然一矮身，躲过了剑身，时机把握的一分不差，然而破军却突然换了手。
　　“凭这些小聪明，你还没有资格！”破军冷冷地说。
　　“噬魂”从他的左手换到了右手，来不及收住下倒的身势，小羽正好挨了破军的一剑。剑气扫过之时，小羽当场喷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羽！”老者大喊，手中的枪化作一条银龙直扑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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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是破碎的记忆，隐隐有血的甜腥传来，再接着是无止境的黑暗。
　　自己没有死在九辰的手中吗？还是爷爷拼了命把我救了出来？
　　鸟类的翅膀扑腾的声音唤醒了小羽，早上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暖暖的让人感到塌实。奔波了多天的身体其实已经达到了极限了吧，自己还真是没用，最后还要连累爷爷。
　　脑中是最近几天的凌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醒过几次，却又马上再次昏睡过去。依稀还记得女孩在自己昏睡的几天内絮絮讲了许多，对了，好像她叫依雅。
　　鸟类的翅膀继续扑腾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
　　“你的鸟。”小羽唤醒了直接趴在他的床沿上睡着的女孩。因为背部的伤有了起色，所以他被换到了普通的床上。
　　“我的鸟。”女孩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然后起身去抓住鸟，之后自然而然地取下鸟爪上绑的竹筒。
　　“你清醒了？”女孩突然回过神来，惊讶地丢下手中的东西，急急地跑到小羽身边探察他的伤势。短短的几天下来，小羽原来就不健壮的身体更是清瘦了几圈，脸色也愈发的苍白，然而检查到他的眼睛时，他的黑瞳中的隐隐的光彩却更为生动。
　　“你的眼睛还有两天就能拆掉纱布了。”女孩小心翼翼地抚过，指尖的温度留在了小羽的脸颊，是莫名的感动吗？为什么自己会想哭？还是真的太久没有见到光明了？
　　“对了，在看见你的时候，你正躺在平宛郊野的荒草堆里，身旁还有一杆银枪和一匹马。那时你的伤特别的重，我可是花了好多力气才把你带回了这里。你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还有你的眼睛喏，看不见的原因也很古怪耶。”女孩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好奇。“那个，虽然我能医好你的眼睛和外伤，但是你的内伤，我没办法……”这时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有无限的委屈。
　　也难为了她小小的年纪，想不到中原的人也是身藏不露啊。
　　小羽在听到银枪的时候，身上忽然就冒出了冷汗，原先的塌实和温暖一下子褪去了，剩下的只有不安和茫然。自己居然会忘记爷爷的嘱托，不用说目前爷爷生死未卜，单单自己的处境，就已经够危险的了，然而现在却贪恋这分虚幻的平淡……小羽急急拉回了野马似的思绪，生生将注意力集中到依雅的话上。
　　“但是你的内伤，我没办法……”
　　“你说什么？我的内伤？”小羽刷白了脸。
　　“你的背部被古剑所伤，因为剑身带有的特殊毒性，你的真气不能正常地运转二十四周天，再加上剑气对你的五脏六腑的损伤，你的内力不能用了。现在我的医术还没资格医治这种内伤……当然啦，不是不能医治，因为我擅长的不是内伤方面的嘛。”女孩安慰似地补充“没关系的，我带你去找我的师傅，他可厉害了。”
　　“我叫依雅。”末了，女孩又补充了一句。
　　小羽沉默了。原来爷爷的计划是让自己去平宛找叶焕海，现在的形势看来，自己到底是要先去找人，还是先医治自己的伤？
　　“我的师傅叫叶焕海，他可是东陆最有名的医者哦。”
　　“叶焕海？”小羽吃惊地问，心里却是闪过一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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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宛是地处大陆的内部的独立城市，靠近西都，是洛水、颖川和沧江三条水脉交界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有“泽之州”的称号。因为有了便利的水路运输，平宛早早发展成了商业城市，尽管离帝都不远，但是这里完全不受天衍王朝的控制，被列为帝国的附庸国，只是因为平宛的商会和帝国签订过协议。
　　众所周知，天衍王朝的实权早自三代以前就被帝都的四大家族给架空了。皇族白氏的族徽是银翼狮，他们控制着整个王朝的政治走向和帝都的两万近卫军。云纹豹是牧野家族的族徽，他们是天衍王朝的军事核心，主要就是负责征战和扩张领土，牧野家族的铁骑就是曾经大败雷格拓狼骑，令四野闻风丧胆的重骑军。接着就是整个天衍王朝的财政核心——拥有黄金龙族徽的明家，他们家族的四大管家（南渊、北易、西莲、东逝）几乎就垄断了整个王朝的经济命脉，无论是矿源的开采，金属的冶炼，还是漕运，明家几乎就是一手遮天。相比较之下，负责文化科技教育的极云家族就稍微逊色了些。
　　在明家垄断了经济的时期内，许多小门户的商人就很是吃亏，平宛是一些富商的天堂，同时也是一些小手工业者的地狱，后来的很多年间，那些小手工业者就尝试着联合起来抵制明家的经济垄断，居然也小有所成。随着时间的发展，平宛的商业也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所以不甘明家控制的小手工业者们成立了平宛商会，建立起自己的经济脉络，也渐渐可以和明家相抗衡，但是从来不隶属于天衍王朝的控制。
　　大陆历1119年，昊天元年，帝白瑾一登位就立即采取了一系列削弱四大家族势力的措施，其中针对明家，帝瑾蓄意暗中让人制造了多起矿难事件，再煽动矿工的家属作难，逼迫明仁交出了雷山的铜矿开采权。有了这个契机，平宛的商会就顺理成章地和白瑾签下秘密协议，作为帝国的附属，每年交纳三成的利益，帝瑾则同意平宛商会组织自己的军队。
　　发展到大陆历1138年，昊天19年，平宛的军事规模已经有了相当的气势，再加上最近几年帝瑾和四大家族的关系一再的恶化、四大家族之间斗争愈发白热化，平宛的商会坐享渔利，发展更是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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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小飞，去玩吧。”依雅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又从小袋子里拿了几粒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抛了过去，小羽看着鹰隼熟练地接住，吞下，然后振翅高飞。
　　能够把性格暴烈的鹰隼训练地如此的乖巧，那人一定了不起。小羽有些敬佩地想。
　　依雅从竹筒里小心地挑出一封写在薄绸上的信。看完信，依雅的脸色变的很不好，似乎十分委屈的样子。
　　“越哥哥先回帝都了。”接到小羽探询的目光，依雅简单地解释着。
　　“你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一个人住在郊外不会不方便吗？”这是纯粹的没话找话，小羽立即觉得自己很笨拙，但是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讲又让他觉得很尴尬，尤其是从接到信开始，依雅就一言不发，大反常态。
　　“我十二三岁？你又比我大了多少？”依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还有谁说我一个人住？不过是因为我的师傅在闭关炼药，所以我一个人搬了出去罢了。”
　　看来依雅的心情没有好转的迹象，小羽乖乖地不再讲话了。
　　“喂，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半晌，依雅突然开口，却是不好意思地小声地在问。
　　“白羽。”小羽刻意将雷格拓的姓氏隐去，换上了母亲白璎珞的姓。
　　“白羽？你是白族的人？为什么我没有听过你？”依雅不解地问。
　　“我不是白家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总不能告诉她他的母亲就是当年背叛天衍王朝的白氏郡主白璎珞吧？小羽微微苦笑。
　　所以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全部。
　　“哦。”依雅似乎也不在意，只是应了一声，又沉默了下去，一整天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么，只是坐在他的床边看他喝药，等他入睡，然而他醒来，她还在，两手枕着下巴，却是已经睡着了。
　　叹了口气，小羽披上外衣，起身将依雅抱到了他的床上。其实这十来天都是自己在麻烦别人呢，让人家操心不说，还占了人家休息的地方。
　　将被角腋了腋，小羽走出了房间。这些天他被依雅禁了足，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推开门的瞬间，小羽就就着昏暗的烛光看见了屋角的“银狼之魂”。
　　枪身上还留有不知是谁的血渍，有些无言的狼狈，但就在看见它的那一瞬间，小羽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回想起那天在叶城的一战中爷爷对他讲的枪的使用，手不自觉的已经伸了过去，将枪稳稳抄起。
　　因为是雷格拓家族的世子。所以从小他就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他的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不会走路就要开始学骑马、射箭，六岁时就要和族人一起上阵杀敌，而他，却在母亲的坚持下，不顾族中诸位长老的反对，学完了《礼》《易》等被北陆人称为死书的文化。七岁那年眼睛看不见后，爷爷才开始教自己如何强身健体，但也没有人强迫过他和他的姐姐哥哥一样去打仗。如果不是烈翳之战，所有的一切都还会是美好的！
　　小羽压制住心里的烦躁，提着沉重的银枪出了屋子。
　　屋外果然是田郊，月色很好，可以看见老榆树枝桠间鸟儿筑的巢。夜未央，偶尔可以听见夜枭阴鸷的啼叫，然而过后更是静寂。离开北漠已经月余了，不知阿爹有没有想我。小羽怀抱了银枪，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一样。
　　房间里的依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盖了被子好好地躺在了床上。她先是疑惑了一下，马上又想起了她的病人。急急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她正想出门找，却不经意间看见了小羽站在了门外的空院里，怀抱了银枪，倔强的背影。
　　呆呆的站在门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原先的找不到人的怒气和焦急是什么时候褪去的，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
　　一如这幽静的夜晚，只有风声穿过树林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