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碧琉璃

3、第二章 过往·落瑛

　　帝都鄞白的郊区，两少年并肩骑马踏过初春的浅草。原本是有说有笑的，但是突然之。少年牧野烈便纵马狂奔，将另一骑上的少年远远甩开。
　　“要想和我一起去打仗，你先追上我再说！”牧野烈大声嘲笑。
　　“哼！”另一骑上的白衣少年冷哼，夹紧马肚，轻喝一声，紧追不舍。
　　牧野烈的爱马“乌夜踏雪”通体乌黑，剽悍神俊，只有四踢是白色的，像是落雪般纯净。此时的乌夜撒开的四踢，跑得欢快。
　　白衣少年眼见要被甩开，灵机一动，甩开了手里的长鞭，一下子勾住了乌夜的后腿。马儿吃惊，立即蹬起后腿，高高跃起，马背上的牧野烈怒喝：“白璎珞！”
　　“兵不厌诈！”白璎珞冷笑。是清脆的女子的声音。那是少年时代的白璎珞。
　　白族是皇族的血脉，也是和牧野家族世代联姻的家族。早在白璎珞是胎儿时，两家就结下了姻亲。白璎珞是靖王白崇的小女儿，因而也是整个白族的掌上明珠。
　　白璎珞长得很漂亮，却也像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白崇自知管不住她了，便把她送入了牧野烈的烈风营，想通过军事训练磨砺她。哪知白璎珞极有习武天分，不仅成了当时大陆第三武士白疾风的徒弟，还在武学造诣上小有所成。牧野烈曾说过她做女人是资源浪费，那时白璎珞就会毫不留情一拳挥过去。
　　白璎珞一直在烈风营混到十七岁，让白家头疼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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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历1119年九月，十七岁的白瑾登位，改国号为昊天。这位只有空号的帝王一改以前四大家族统治帝国的局面，一登位就采取了强硬的措施，除了收回了牧野家族的部分兵权，削弱了明家的财力，巩固了白家皇室的地位，对于极云家族，也采取了怀柔的政策，将15岁的公主嫁给了45岁的极云家家主极云绪。一时间，帝国的政治、财政、军事高度集权。
　　大陆历1120年十一月，还没从改革的余热中脱出，这位皇帝又将目光看向了北漠的雷克西亚斯。在帝国的西北方向，脱离了洛水的滋润，是被称为大陆的屋脊的索拉高原。自古过着游牧生活的两个大部落——雷格拓家族和清越家族，一直是帝国的隐患。尤其是近几年，雷格拓家族建立的雷克西亚斯帝国在雷格拓·铁毅·瀚海的治理下，不仅打败了清越家族，更是将版图扩张到了夕翳原东面的独立小国郁阳。
　　具屏蓝关的报告，雷格拓的狼骑很有可能在明春来犯。
　　大陆历1121年三月十三，帝都的牧野家族接到了领兵北上的命令，当时已为少将的牧野烈请缨先锋，瑾帝同意了。
　　三天后，牧野烈点兵出征。
　　这是出发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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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我不服！凭什么我就不能随军出征？”
　　“因为你是白家的郡主！你没有资格一直任性下去！”牧野烈冷冷地反驳。对于白家和牧野家族的联姻他不反对，但他就是不喜欢白璎珞的任性。
　　事实上，很多年后，牧野烈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喜欢白璎珞的任性，而是在嫉妒她的任性，因为他早就不知道要为自己活，以前包括现在，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牧野家族。
　　是的，他有一点是说对的，作为帝国的四大家族，他们是没资格任性的。
　　这一点在白璎珞以后的人生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放心，等我凯旋后，我会迎娶你过门的！”牧野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知除了我，还有谁敢天天挨你的鞭子。”
　　牧野烈灵活地躲过白璎珞的又一鞭子，大笑着骑着乌夜跑远了。他没看见白璎珞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那是不甘，还有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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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历1121年三月十七早上，帝都西北点将台。
　　牧野烈喝下瑾帝递给他的酒后，用力将碗摔破，提气喊道：“不胜不归！”
　　“不胜不归！不胜不归！……”整个牧野铁骑沸腾了，将士们将满腹的豪情借助酒的辛辣喊出了口，狂热的激情暖和了三月微带凉意的风，白瑾满意地点着头。
　　牧野烈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然而现在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再想什么，点将后，牧野烈的先锋部队整军待发。
　　这时，瑾帝的随从不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白瑾微变了脸色。“祝烈少将旗开得胜！本王有事处理，先行一步。”
　　“瑾帝宽心，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牧野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竟是他和这位少年皇帝的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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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行军出了帝都直到宛西，牧野烈这才想起是什么让他牵肠挂肚。原来昨天一天自己都没见到白璎珞。依照白璎珞的性格，她定不会那么安静地放弃反抗。这下麻烦了，万一她混在了军队中，到时若她有一点点损伤，自己该怎么和白家交代？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长辈？牧野烈急急拉住乌夜，让自己的心腹给白崇带了信号，让他注意白璎珞的行迹，另一方面，他也亲自去烈风营找了白璎珞，但是没找到。
　　牧野烈算是松了口气，她大概留在帝都了，心里只是有一点点的失落。
　　但是，白璎珞现在在粮草营。以她的身手，混进去并不难。在悄无声息地放倒了一个士兵后，白璎珞麻利地剥下了他的衣服，把他随手仍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换上衣服，易过容，现在白璎珞是先遣部队中看守粮草的一名普通士兵了。
　　白璎珞和寻常的普通贵族的女子不同，她从未担心害怕过。她不甘心为政治而联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些对她来说都太过遥远。她的理想抱负远不止那些，某些方面，牧野烈其实说对了，她不做男子实在是资源浪费。作为一个有思想有远见的人，白璎珞对自己的人生很是不甘。
　　那一年帝都郊外的菊花长的很茂盛，估计一到秋天，这儿一定会是一个花的海洋。往后的岁月中，白璎珞时常会想起帝都的菊花，想起小时侯自己和父亲在这儿留下的美好回忆，那时侯的白崇，没有现在那么忙碌，白璎珞，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单纯小孩。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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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历1121年四月二十一的凌晨。白璎珞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驻守在屏蓝关的先遣部队遭到了雷格拓狼骑的突袭，粮草被烧，牧野铁骑被奇袭扰乱了秩序，失了先机。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自从到了屏蓝，白璎珞所在的粮草部门就被派了重兵把守。然而即便是这样，守卫还是存在了漏洞。屏蓝关是依傍着屏蓝山北面的峭壁而建的，依靠的是险峻的地势。因此这里几乎就没有把守山林道口的士兵。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凌晨，绑着□□狼群突破了关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粮仓，炸飞了大门。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凌晨的天空。白璎珞很快地冲了出去，却迎上了一群绿莹莹的眼瞳。
　　是雷格拓·铁毅·瀚海的狼骑。
　　白璎珞记得当时守粮的士兵残缺的身体被践踏在狼爪下，他的眼中有支离破碎的恐惧，却说不出一个字。白璎珞只见个头最大的一只狼长啸了一声，其余的狼四散开来，包围了她。
　　在这之前，她从狼王的爪下抢出了士兵的身体，结果了他痛苦的生命。没有一点的犹豫，在他合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感激的泪光。
　　白璎珞自以为会死在狼爪下，但她只是昏死了过去。狼群不知怎的没有杀了她，而是把她直接背回了雷格拓·铁毅·瀚海的营帐。
　　白璎珞成了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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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况很惨烈。先遣部队在遭到袭击后，反而调集了大队的骑军，急行至中原的最后关卡。三天后，和后继部队会合，强行攻克了雷克西亚斯的第一要塞——叶城。牧野烈命令雷格拓·铁毅·瀚海放回战俘，否则下令屠城三日。
　　原来就在雷格拓的狼骑夜袭屏蓝关的第二天，白家就回信说白璎珞不在帝都，又因着牧野烈在被袭击的粮草营发现了白璎珞从不离身的佩饰，怒火之下，牧野烈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强悍地打破了帝国和雷克西亚斯的十年对峙，从此雷克西亚斯的局势一面倒。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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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璎珞呆呆地坐在战俘营，因为是女人，所以按照雷克西亚斯的大君的指示，她被单独关在了一个营帐。外面传来的吵闹声让她抬了下头，但也只是一会儿，她又恢复了沉默。多日的绝食已经让她的身体困顿不堪。
　　“让我进去！我要杀了那个女人！”“大君说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似乎有人在外面推搡，夹杂了谩骂和吵闹。
　　“哗”一声，营帐的帘子被划了破了个口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举了把刀，怒气冲冲地推开守门的兵士。
　　“住手！”含了怒气的声音，不大，却很威严，所有的人都静了下。雷格拓·铁毅·瀚海排开众人走入了帐篷，其他人默默地跟了进来。白璎珞淡淡看了他一眼：“让我去叶城，我会让牧野烈放人的。”
　　“昊天三年，将军烈首伐雷克西亚斯，大胜，牧野铁骑扬名四野。然其原配白氏郡主染病，未及回都，已撒手回寰。将军烈悲痛欲绝，亲守灵堂三日，乃于朝野称颂不已。”
　　———《天衍正史·乱世之章·牧野将军列传》
　　三年后，大陆历1124年三月，索拉高原。
　　白璎珞无聊地看着沙棘，这是北漠唯一不怕干旱的绿色。不知道帝都西郊的菊花怎么样了。对于史书上记载的白氏郡主染病身亡，她只是淡然一笑。宫廷内部的丑闻，到最后都是这个结尾吧。毕竟当初是自己背叛了白氏的天衍王朝。
　　思绪不由自主得飘回了那个微雨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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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历1121年四月二十八。叶城。
　　“牧野烈，撤军，否则我就死给你看！”白璎珞用羊角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决然的喊。
　　“白璎珞！你忘了自己是谁了？白家呢？你的族人呢？天衍王朝呢？”牧野烈在叶城的城墙上，对城下的白璎珞毫不留情地质问。
　　“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为自己而活。”白璎珞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尽管苍白着脸，但她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
　　“自私？我就不能吗？你以为我会放过叶城吗？”牧野烈阴沉着脸，眼中尽是不甘和愤恨。
　　“不怕，大不了我用帝都陪葬！”白璎珞惨笑，握住匕首的手向前进了一分，血立即沿着匕首流了下来。
　　“罢了，你自己和你的母亲讲吧。”牧野烈转过脸，再也不愿意看她一眼。
　　“璎珞，回来啊，你父亲还等你回去一起看菊花了。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回来呢？”白氏哽咽着，泪眼婆娑。
　　白璎珞的心一软，几乎就弃刀而去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的离家出走让你父亲有多丢脸，白家的人怎么可以那么任性呢？都怪我平常把你惯坏了……”
　　母亲白氏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白璎珞的心又一寸寸地坚硬下去。如果回去面对的还是无尽的尔虞我诈或是家族荣耀，那么我宁愿没有活这十七年。
　　“女儿不肖，母亲大人保重，儿跪安，请父亲大人原谅。”
　　白璎珞跪在泥泞的地上，任微雨打湿了她的衣，她的发。
　　“啊！”白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白璎珞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了满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围的一切感知仿佛都远离了躯壳，只有冰冷是那么的真实。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们回去吧。” 雷格拓·铁毅·瀚海撑了把伞，为她挡住了风雨。
　　牧野烈答应撤兵，不过要和雷克西亚斯签约，要他们割地赔款。目前大军已经撤出了叶城，驻扎回屏蓝。
　　白璎珞依旧跪在地上，仿佛失了生命的木偶，双眼无神。
　　“我们一起回去吧。” 雷格拓·铁毅·瀚海抛下伞，抱起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牧野烈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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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克西亚斯1098年正月，大君雷格拓·铁毅·瀚海迎娶明瑛妃白氏白璎珞。白氏温文娴雅，端淑秀惠，大君尝戏言曰：‘得此妻，乃吾生之大幸也！’。”
　　——《青铜纪年·雷格拓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