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手中之剑》蛞蝓吞噬者

1、第 1 章

　　罗梅纳斯帕德拉马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桌子上那杯大麦啤酒早就空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钱包，试图再找出一枚硬币来。就在这时，一个流浪者进来了。那个人穿了一件破旧的没染过色的亚麻布袍子，累满补丁；腰间挂了几个牛胃做的袋子。看这打扮应该是个男巫。

　　在迈贝拉这个毫无前途的边境小城里，男巫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人物。这里总是来来往往一堆迷惘却又怀有点希望的人。那个男巫扫了酒馆一圈之后，便径直坐到了罗梅纳斯对面。他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左侧脸颊上有一个黑色，带四个箭头的纹身。罗梅纳斯知道这是被逐出行会的标记。一般的巫师若遭到此等待遇，都会把头发留起来多少遮盖住这纹身，顺带改变装束。可眼前这个男巫却对被逐出行会这事儿显得毫不在意。他依旧留着光头，穿着正统的苦修中的男巫的长袍。

　　酒精的劲头上来了，罗梅纳斯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他打算离开了，就算是这个破地方没什么事儿好操心的，作为总督也不能不尽职尽责。

　　“雄鹰就要自由了。”突然间那个男巫开口了，带着浓重的东方口音。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冒出了一束红彤彤的火焰。

　　罗梅纳斯在都城法拉提里斯见过不少高阶男巫、女巫，这么一个被逐出行会的巫师又能怎么样呢？他嘴角边扯出了丝笑意，正打算叫酒保给这个男巫买一杯啤酒。那火焰突然间变成了一只燃烧的小号雄鹰，它猛地冲向罗梅纳斯，在即将碰到他的脸的时候消失了。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掉在罗梅纳斯的手心里，一面是雄鹰，一面是火焰。他的酒劲过去了，抬起头，看着那个男巫嘴角扯开，像是在大笑。

　　他自由了，那个人就要自由了！罗梅纳斯漫步在迈贝拉街道上。午夜将至，繁星被乌云覆盖，他抚摸着那个硬币，自己的手好像在颤抖。不可遏制的情感从心底涌起，他曾经以为此生都将消磨在这个边境小城里。现在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罗梅纳斯的副官是个年轻人，圆脸，浅色的头发，一个快乐而英俊的青年人。罗梅纳斯没有家室，因此这个年轻人就自作主张的主持起总督的起居来了。副官的父亲是迈贝拉附近的一个小贵族，看到这个和年轻的自己颇有相似之处的年轻人，罗梅纳斯就默许了他的行为。

　　当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意外地发现大厅灯火通明，年轻的副官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神情凝重地来回踱步，他手里紧握着一个纸卷。

　　“大人！”副官激动得跑向罗梅纳斯，他展开手中纸卷，那是封从都城送来的公告，上面写着国王已经签署了针对他唯一的弟弟西里尔王子的赦免令，将在五天后释放一直被关押的西里尔，并恢复他所有王室称号和权力。

　　“大人！你说将来会发生什么呢？”年轻的副官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神情。国王常年病重早就不是秘密了，拖着一个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到了现在也已经不错了。国王膝下只有唯一的一个儿子，随同他的母亲伊琳妮王后常年居住在外祖父奥泰尔公爵那儿。恢复了王室称号，西里尔就成了第二继承人。而要知道，作为王子的西里尔当年是因为意图谋反而被关押的。

　　罗梅纳斯把手伸进口袋了，抚摸着那个硬币。他的副官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来到这个边境小城当总督的。“不要乱想，罗蒙。告诉其他人从明天开始加强警戒。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就得了。”

　　罗蒙低下头，不在就这个话题继续与罗梅纳斯交谈，可他眼睛里还有那掩饰不掉的跃跃欲试的劲头。
　　他有野心，也有能力，或许还值得信任，罗梅纳斯想到，说不定马上我就要用到他。

　　总督拥有的特权就是一间不受人打扰的卧室。罗梅纳斯此刻无心睡眠，他从柜子底下拖出来一个锡制酒瓶，这是当年离开都城时他从西里尔那儿拿过来的唯一一样东西，直接打开盖子灌了一大口。

　　十三年前，他被派去召集驻扎在帕提拉的军队。可是当他正要返回法拉提里斯时，却接到西里尔已经因为谋反而被关押了。宫廷总管供认了西里尔试图谋杀自己的兄长和侄子。幸运的是因为那个软弱的老宦官并没有见过罗梅纳斯，所以他勉强躲过一劫。只是作为西里尔心腹，依然被丢到迈贝拉这个边境小城。

　　他永远也忘不了最后一次见到西里尔的场景，那时候西里尔已经被关押了好几天了，作为图谋弑兄的罪人被带出来游行，苍白的脸上带着淤青，乱糟糟的胡茬，黑色的卷发粘成一条一条的，身上白衬衣脏兮兮的，还有几处血迹。即便这样，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傲慢，抿着嘴，仿佛周围看热闹，向他扔东西，叫嚷着杂种的人群都不过是群蝼蚁；仿佛并非作为罪人在游街，而是作为一个国王视察他的土地。罗梅纳斯当时费力半天劲勉强挤到前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带走，被送往黑色牢狱。

　　这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罗梅纳斯安慰自己到，他摘下自己一直带在左手上的麂皮手套，手背上一片烧灼过的伤痕。那枚硬币就摆在他面前，如同那个人一般，是雄鹰又是火焰。

　　清早的时候，总督的府邸总是乱糟糟的。来请愿的老太太，因为牲畜邻里之间大打出手，夫妻间的离婚纠纷，种种琐碎的小事占满了罗梅纳斯的时间。王国的中心即将发生狂风暴雨般的变故，可在这边境小城的生活却一如既往。在教训了一个试图遗弃母亲的面包商之后，罗梅纳斯难得弄到点清闲时光。这时，他的副官罗蒙走了进来，“有人把这个东西给我，要求见您。”年轻人展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刻有火焰的硬币。

　　那是一位女巫。罗梅纳斯可以通过她的服饰上判断她身居高位，富有而精于享受舒适的生活。他知道忠于西里尔的人当中有一位在属于王室的行会中效力的女巫，可却从不曾见过那人。如今，这位女巫便站在他面前。她个头不高，白`皙而且娇美，褐色的长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

　　“殿下曾经和我说过，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罗梅纳斯沉默不语，他并非对此人抱有怀疑，只是和这些男巫女巫们打交道的经验多少让他持有点戒心。

　　女巫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国王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寿命不会超过十天的。”
　　那笑容可真虚假，罗梅纳斯想到。“所以他打算赦免西里尔？”

　　“人虚弱的时候，都会怀念亲情。”女巫走到罗梅纳斯面前，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王后已经带着王子赶回法拉提里斯了。四天之后，他们应该会赶到都城附近的胖子罗格的城堡。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西里尔殿下做这件事。”她的手指在罗梅纳斯胸口上划动，“如果我们的王储意外身亡，那么国王唯一的继承人只有他的弟弟了。”

　　罗梅纳斯紧绷了身体，一个女人的名字从他脑海里闪过。

　　“伊琳妮奥泰尔。”女巫轻启芳唇，念出了一个名字，“年轻的恋情多么让人心碎。高高在上的奥泰尔家的千金和一个穷困潦倒的小伙子。美丽的少女最后还是嫁给了王储，可是她的婚姻如此痛苦，只有唯一的儿子算是个安慰。若是失去了这唯一的儿子……”
　　罗梅纳斯抓住了女巫的手，“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别这样兜圈子。”

　　女巫抽回了自己的手，走到窗边，衣裙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在罗格的城堡里除掉王储，办完当年他们栽赃给西里尔殿下的事。我知道你爱过我们可爱的伊琳妮王后，若杀死她儿子这种事让你痛心 ，你可以马上回绝。”
　　罗梅纳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眼睛干涩无比。那些好像早就遗忘了的过往岁月的记忆又回来了。那么美丽的少女！春日的暖风中她的发丝曾拂过自己的脸颊；在溪流旁少女的笑声曾让他沉醉。

　　过了好一会儿，女巫才听到罗梅纳斯的回答，“我曾经对西里尔殿下立下过誓言。”她满意地笑了，通过窗户正好看到那个副官在下面收拾马匹。“帕得拉马大人，你的副官挺不错的，您总会需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