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月圆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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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的声音虽遥不可闻，但我却听得真切。
是风声。
深沉的夜空透露着似有似无的光,像平静的深海不起半点波澜。周遭的冰雪在沉寂的夜空下闪着幽暗的荧光，那风声在远处的山坳里低吟。
我知道，这只是个梦。那个地方，在还是冰天雪地时，只有雪不生风。
独自走在冰凉的雪地上，从前的我，就算是光着脚也不觉冷，现在却觉得这里冷得彻骨。也许是少了东西，人心冷了。
那风声渐渐凶猛起来，突然好像是野兽的咆哮一般，震彻天际。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床上坐起来，脚下竟冰凉得真实。拉开台风的开关，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刚才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梦，是真实的野兽嘶吼声。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披上外衣下床，今晚的月很圆很亮，清冷的月光里透着一丝非比寻常的古怪。在二楼借着月光四处看了一眼，发现院中里没有异常，她才小心地顺着木梯下楼，到正堂里查看，每临近一步，那股抑制不住的沉郁之气越来越浓。
正堂里光线昏暗模糊，只听见凌乱且低沉的急喘，不像是一个人的。
“什么人？”那黑暗中的各种灵息凌乱交缠，剑拔弩张的气氛充满了整个不可说，使我紧张起来。
话音刚落，暗处一双赤金的大眼应声慢慢转向我，带着幽暗飘动的赤光，瞳仁像蛇瞳一般竖立着，狭长锐利，散发着迫人的危险气息与霸道。
这样的一对金瞳，让人顿生敬畏。
物体在地板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诡异而缓慢，似金属碰撞，又似树皮被剥落时劈啪的脆响，随着摩擦声响起。月光隐约透进棂窗。暗影里突然有一截庞大的物体移到了月光之下。那物体上覆盖着反光的黑色鳞片，鳞片的外形独特，花纹繁复古老，流动着莹莹月光。黑暗中那个巨大身影快速一动，整个缩回了暗影之中，再没了动静。
我站在唯一的光亮之处，分辨着每一股灵息后，才缓缓开口:“染香，将灯打开。”
摩擦声与鳞片碰撞的声音响了两声，便再也没有声响。
“别！别开灯。”黑暗中的声音像是极度缺水干枯，沙哑难听，甚至有些刺耳。
那声音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她身上散发的灼热气息，我心中已经明了几分。试探地问道:“你是……魃？”
对方没有说话，我却已经得到了答案:“听闻当年大败蚩尤以后，你便没有了音讯。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她就是天女魃？！”阿桃的声音突然在黑暗里响起。
“如果我没猜错，是她无疑。”我回答道。
“传说天女魃身穿红衣，步履生莲，浑身光热灼人。在当年的部落之战中与应龙阵前施展神力，助黄帝擒杀蚩尤，建立了奇勋。后来却杳无音讯，众神遍寻不得。”阿桃声音有些激动，“染香，快把灯打开，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不……”魃嘶声想要阻止，染香却先一步将开关按下。
突然袭来的光亮让我眼前一黑，适应了之后我才慢慢睁开眼睛。店里的陈设丝毫没有损坏，看来在打斗时，他们三人有意地护着店里的财务。目光落在魃身上的那一刻，我却觉得话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你……真的是黄帝的女儿——女魃？！”阿桃惊诧地问道，满是不可置信，旁观的敖悟面上也是一惊。
那站在明亮灯光下的，哪里是当年风姿绰约的倾城神女，全然是一个不成人形的老妇人。她浑身裹着褴褛肮脏的麻布，佝偻着干瘦的身体，头上的头发稀疏得几乎没有。头皮像是干涸开裂的大地，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原本清澈热情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死灰。
我惊于她现在的样子，更惊于她消失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将一个如花美眷折磨成了像地狱厉鬼一般的可怕样子？
“原来如此。”染香的面色不同于从前的冷漠，突然开口道破真像，“相传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原来说的便是你。”
“没错。”魃站在原地，将枯树枝一般的手收进麻布衣里，干裂的嘴唇上泡起白色的死皮，“我就是那个走到哪里都带来大旱的妖怪，旱魃。”
染香看她的眼神里也透着复杂情愫，竟然又主动发问:“你半夜悄悄潜入，想要干什么？”
“我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灵息，所以才想进来看看，而且……”魃佝偻着身子，将脸尽力地往破烂的麻布衣里缩，“我被人一路追赶了半月，想要偷一口水喝。”
“只有茶，你喝么？”染香作势就要开始泡茶。第一次见她如此主动，众人都还有些不适应。
魃错愕了一下，见染香已经开始烧水，便低声道:“谢谢。”
染香没有回答她，埋头做着泡茶的准备工序。阿桃继续打量着魃，好奇地问道:“是谁在追你啊？”
被阿桃打量得很不自在，魃的头低得更低，用头发稀疏满是裂痕的头顶对着他们:“是张天师的后人。”
“张道陵？”许久没人跟我提及这人，再叫他的名字，我竟还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几百年了，不仅他自己穷追旱魃不舍，就连他的后人也死皮赖脸地追着。这一千多年的追逐战，当真是玩不累了么？不过说起来这江苏还是他的老家，与他，总还是有缘分。
“嗯。”魃的回答弱不可闻。
阿桃往楠木大案后的椅子上一坐:“那张道陵可是个大人物呢！区区的人类，能活几百岁也不是易事了。听说他的符箓术很厉害，有多厉害？能把敖悟这样凶恶的给封印几千年么？”
阿桃的话锋突然转向敖悟，必定还在为前几天敖悟替我抢了她的零食而耿耿于怀。敖悟在一旁，只能用眼神对峙着阿桃。
从店里的人第一次见敖悟起，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许是他本就不会说话，也许是无话可说。
“这……”魃迟疑了良久，声音愈是喑哑，“恐怕张天师对付起来也很吃力。”
“原来不能把敖悟封印住啊！真是可惜了。”阿桃的语气中充满了失落，惋惜间自动忽略了敖悟投射而来的锋利目光，“那张天师的后人一定在这附近吧？我想请他进来喝杯茶，顺便商讨一下将敖悟、染香还有老板娘都封印起来的大事。”
“我想请你滚出去。”我微笑着说道，阿桃立马感觉到她笑容里的杀气，干笑两声，缄了口。
魃隔着几张桌子，露出死寂的双眼遥遥地望着我们。染香的茶已经泡好，她竟然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浮刻云纹的水晶杯，玲珑剔透、晶莹璀璨其间碧绿的茶叶在澄清的茶汤里上下翻滚，白色的雾气从水晶杯中奔腾而出，溢在桌上，缥缈美妙。
“这是月末的最后一盏碧螺春，请用。”染香的口气依旧是那样无所谓，但今日她的在意却被我们看在眼里。
这茶她泡得很用心，也是这月里最美的一盏碧螺春。
魃愣在当场，似乎同样被这茶的盛状给迷住了，听见染香说“请用”，她才回过神，蹒跚地绕过几个木桌，颤颤巍巍地伸手将茶捧在手心，如视珍宝地小酌一口，眼里竟然翻涌起热泪。
“这般好喝的茶，我大概有几千年都未喝过了。”魃的声音被热茶润泽，少了几分刺耳，但依旧沙哑，“我记得最近一次喝茶，都还是在大战蚩尤之前，在赤水。”
“这人间的茶，不知道你可喝得惯？”这几千年，她怕是经历了常人不可想象的苦难，我耐心地跟她讲解道，“此茶名为碧螺春，因色泽碧翠，卷曲成螺而得名。更以形美、色鲜、香浓、味醇而被江苏人奉为第一茶。”
魃又静静地品了几口，声音中满是惊喜:“其中竟然有花果之香，让我想到了赤水的千延香。”
赤水千延香我自然是喝过的，的确与碧螺春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赞同地点头:“此茶在栽种之时，与果树花苗一同被种下，三者攀附生长，枝桠相连，相脉相通。茶吸果香，花窨茶味，就成了这般的醇厚滋味。而赤水延香是自带的花果之香，这也是两界之茶的微妙差别。”
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魃的脸上感慨万千。她幽幽叹出一口气，话语里满是落拓:“我真想回到赤水，那个安谧美丽的地方。”
“你真的，想回赤水？”听到魃内心深处的愿望，我又确认性地问了一句。
“真的！当然是真的！”被这么一问，魃的情绪又再度激动起来。
我走到她的面前，反手在水晶茶盏上一拂，一滴零星闪烁的水珠脱离了碧绿的茶汤，升到魃的面前。
“这……是什么？”
“未了。”
魃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捧过未了，眼神中闪烁了几下:“我听说过未了，原来你是……”
我目光微微变动，她也明了我不愿提及的意思，转口问道：“真的能带我回赤水么？”
“当真。”
都说有故事的人都会隐藏至深，些许有些事只适合交给时光遗忘。关于过往，我们都避免着去重提。但几经认真倾视后才会发现，分享故事，心里或许就宽阔豁达许多。
月光渐渐变暗，天空中的星辰闪烁着光芒。
魃的故事，在浓重的夜色中娓娓道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月圆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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