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青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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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夏日里的第一场雨，突兀且盛大。洋洋洒洒，无所畏惧。
所有未带伞的人，都四散跑开寻找着能避雨的一隅，人流中那一位少女，穿着看不出本色的破旧裙衫，眉目如墨画浅淡，神色若秋水幽幽，不躲不避。苍白的脸被雨水打湿，美丽却落魄。来往的没有一人关注到她，无人问津，她也只能环抱着自己往前走。
雨势渐大，少女娇弱的身躯似乎经不住这滂沱大雨，跌倒在人群中。
“呵，人生在世，这样飘飘荡荡，漫无希望地存在着，有哪般的意义？我又何必执着不肯离去。”少女垂首自嘲，墨黑的发丝蜷曲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蓦地，一袭陈旧的青衫映入眼中，头顶的大雨骤停。
那是怎样才能描摹得出的眼？如春水般波光粼粼的眼，直直地望向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何等温柔，这一生怎能忘怀。
“姑娘，为何雨这么大，你却不去寻一处地方躲避？”男子面容干净，虽然穿着的衣衫有些陈旧，手里的伞也有些发黄，但全身散发的气质却是儒雅高洁。
“人生在世，很多人与事始终无法避免。老天降雨可寻屋檐，但心中降雨，该往何处躲避？”少女坐在冰冷的雨水中，只觉得心内一片荒凉。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世事没有感受，很多人没有相见，所以一直逃避着轮回的命运，执拗地走着。但暴雨无情，人心更冷，她看多了那些残忍冷酷的心，现在竟为自己的执着找不到前进的理由。
那男子嘴角荡开一抹明艳的笑意，伸出修长的手，缓缓开口:“总有人会为你的心撑伞，此刻就让小生送姑娘前去西楼避雨，可好？”
总有人会为你的心撑伞，少女默念着男子的话，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他的手可真暖，就像从前家里炉子下燃烧的火苗，微弱却暖和，在那瑟瑟的寒冬中给予着全家人生的希望。
“你叫什么？”少女晃神地问道。
“长青，沈长青。”
长青，长青，与他那清幽的性格和这一袭的青衫倒真是匹配。
“敢问姑娘芳名。”
名字么？生前似乎是有自己名字的，脱离凡胎□□后往事皆为前世之事。魂魄单薄，承受不起那么多的记忆，只能依稀记得一些琐事，却忘了名字。
“姑娘？”
她回过神，低头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原来时间久到连名字都忘了么？突然，一抹青色从沈长青泛白且湿润的布鞋上扫过，心内的东西慢慢滋生了出来，无声且却有息。
“青衫，我名为青衫。”
“青衫。”沈长青长吟着这个名字，对着她璨然一笑，“倒是与我的名字挺像，都有一个青字。”他便将伞放在她手中，“此伞就赠予你，虽不能挡心雨，但挡天雨可谓绰绰有余。”
就是这笑容，令那年镐京的冷雨刹那间温暖起来，温柔了整个镐京。更是在青衫迷茫无助的心里撑起了一把泛黄的纸伞。
西楼是镐京文人墨客聚集的圣地，沈长青是这里的常客。他是一个心有宏图大志却无处舒展的落魄书生，西楼里不乏这样的人，他也总爱与同样糟遇的人畅所欲言，饮酒谈诗。
本无处藏身的青衫，因为沈长青的赠伞而找到了居所。她寄宿在伞中，每日在西楼等着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西楼里的有个镇楼神，来往歇脚的鬼怪都叫她西子婆婆。她是个有故事的神仙，却从来不跟人谈起她的故事。西子婆婆常与青衫说:“人鬼殊途，你不要再执着了，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你的执着所伤。”
青衫却觉得西子婆婆说错了。她相信沈长青与其他人不同。他对她的温柔是真，对她的关怀是真，连心里的那伞，她也觉得真真的。
只要能长久地看着他，她就心满意足了。毕竟，她只是一缕鬼魂。
沈长青与人谈论时政时，是他最畅快的时候。青衫抱着伞，坐在门后，看着意气风发的沈长青。她不知道沈长青讲的是什么，但从旁人欣赏的目光中，青衫知道必定是很精彩的。
日子就像是那天上的雨，落到地上便没了踪影，却又有新的雨点紧随其后，转眼天气已经入秋。
“那城外的梨花都落了。”青衫抱着那油纸伞靠在木栏上极目远眺，镐京城在有大片的梨树林，开花的时候就好似下了雪一般，洁白唯美。她顿了顿，开口道:“长青，你为我画一张丹青吧。”
沈长青嘴角的笑容让人恍然觉得春日依旧，他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就着面前铺开的宣纸开始描摹青衫的容颜。
“青衫……”沈长青沾墨的笔犹豫了一下。
“怎么？”青衫保持着姿势，看着面前那个欲言又止的人。
“没什么。”沈长青避开青衫的目光，涩涩一笑，继续为画中的人着笔添墨，“你一个姑娘在外，一定要小心为上。”
“好。”青衫不觉地笑了，他关心她。
画中人的双眸还未点上，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西楼扫地的老伯走上楼来，看到沈长青时愣了一下，随后一脸的担忧，徐徐开口:“沈公子，原来你还没有走。老夫观察了公子多日，公子这个样子，着实让老夫有些担忧啊！”
青衫愣住了，而沈长青一脸迷茫:“老伯，您何出此言？”
那老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你是个有才之人，得不到重用，是朝廷的损失。但你每日在人群散尽后，竟与一把伞谈笑风生，将自己逼成了这般疯癫的样子，又是何苦呢！你是个好人，老夫实在不忍看到你这般折磨自己。”
“一把伞？这里明明就有一位姑娘……”沈长青本想辩驳，可似乎被当头一棒，彻底醒悟。他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青衫，青衫紧紧抱着伞，低垂着头。
毛笔跌落在纸上，污了那纸上少女的白裙，墨迹如同内心的恐惧一般蔓延开来。青色的衣衫在风中翻飞，沈长青转身，消失在了暮色中。
此后他再没来过西楼，那个老伯扫楼时，总是有意地避开了二楼诡异的一处地方，青衫每日都抱伞坐在桌案前等他。那画中人的眼还未点上，他是那样尽善尽美的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大师，还请您务必要把这伞封印住。长青定是被伞上的鬼魅给迷住了心智，若是长比以往，怕是长青不仅永无出头之日，连命都保不住！”一个女子的声音生生将打瞌睡的青衫吵醒。
“小姐放心，贫僧定当尽力。妖孽！我念在你尚未害人也无害人之心，特在此封印你五百年，五百年后便自己投胎去罢。”
一阵晃眼金光后，青衫只觉浑身撕扯般疼痛，便昏死过去。弥漫着血腥味的符纸便将伞包裹住，也将青衫禁锢在了里面。
“放我出去，我从未害过任何人，更不会害长青！我还未见长青最后一面，只要一面就好，就算是灰飞烟灭我也愿意。”待她醒来，四周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寂静的黑暗包围着她
我并未想过要阻拦他什么，也没想过要取他性命，我只是想要有人陪伴。在这世上漂流了这么久，是长青给了我久违的温暖，只想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就好。
西子婆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青衫，这就是你的爱给你带来的伤痛，沈长青快要跟那个官家小姐成亲了。”
“什么官家小姐？！为什么突然就成亲了？”
“带人来封印你的，就是那个要和沈长青成亲的宦官家的贵小姐——苑婉渔。沈长青做了他们家的女婿，就能当官了，你还不明白吗？”西子婆婆的声音缓慢而感伤。
“婆婆，你快放我出去。我想见长青，我想当面问问他。”难道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内心深处其实是自私的？真的人都是爱自己更多么？他就那么地容不下我么？
“对不起丫头，我的法力解不开着歃血封印。婆婆只能将你存放在阁楼的木箱里，五百年后你醒来，若还是不明白，便可以去找一处叫“不可说”的古店。”西子婆婆将伞放入箱中，置在了西楼无人踏足过的楼顶，轻声道:“睡吧，一觉醒来你便自由了。”
重新置身于安静的环境中，过往的种种在青衫的脑海中盘旋，她不想忘记，所以就一遍一遍地回忆。慢慢的，她变得很轻很轻，似乎飘到了与沈长青初识的那个地方。那双眉眼，那抹笑容，如此温柔。
“醒来后我就一直在寻找着想要的答案，我以为自己可以给出最满意的答复。”青衫将手中的茶杯当下，盯着手里的茶，眼眶微红。
“既然来了，刚才为什么想跑？”听完她的故事，老板娘将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
青衫的眼里泪水在在打转，她虚掩着嘴:“我不知道为何婆婆要让我来找这家店，但是进来了之后我却有些胆怯了。因为我感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可我就是怕了，我每天自己问自己。恨不恨长青，我怕知道的答案真的会让我恨他。”
老板娘微微一笑，年轻的脸上、眼里，尽是满经世事的平淡。有些人总在兜兜转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的，却在触手可得的时候变得畏缩胆小，这就是人的软弱:“那么，现在的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踌躇了一会儿，青衫坚定地说道:“我想，请你告诉我。”
老板娘摊开手掌，那斗笠茶杯中的茶汤变成一股水线注入泛着淡淡血色的掌心，又在快触到掌心时化作水花状散开，包裹着她的手，形成一层水缦。
“叮咚”，那一声，如深山里的清泉滴落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清脆悦耳。
水缦褪去，老板娘的掌心却多了一颗悬空的水滴，剔透圆润，仿佛倒映这世间的万千色象。翻转手掌，水滴流到中指指尖。轻轻一弹，便飞落到了青衫的手里。
“我把它叫做未了。我的未了，是泡茶的水，亦是治病的药，一种随心所欲的药。”
青衫捧着那眼泪，诧异地看着她:“老板娘，我不需要药，我只需要答案。”
“小姑娘，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这个药可了不得，吃了吧。”染香慵懒地趴在沙发上，语气也充满了倦怠。
捧着未了，青衫晃了一刻神，用询问的眼光扫视了店内的所有人，得到他们肯定的目光后才仰着头，缓缓喝下那滴未了。
斗转星移间，青衫只觉得炫目的光华晃得她睁不开眼，周遭的景象瞬息万变，天旋地转间仿佛可以阅尽世间万般情形。一阵刺目的光亮后，映入眼帘的确是另一番光景。
古朴气派的院落，种满了各种花草，青翠挺拔的竹林外是一池清水碧波粼粼，湖心亭中摆着笔墨与长琴，一眼便能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居所。
六七岁般大的小女孩从屋内跑出来，可爱的小脸红扑扑的，声音如黄鹂鸟的叫声一样清脆，她一边跑着一边大喊:“爹爹快来抓我！抓住我，我就跟你回书房写字。爹爹快来！”
屋里走出一个清俊的白衣男子，笑着假意追赶着小女孩，他眼里波光闪闪，温柔似水。
嘴角的笑，依旧如沐春风。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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