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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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地站在木槿花树下，清风摇曳着馥郁花香，恍惚间我眼前竟有些眩晕。闭上眼，沉住气，我料想文命会主动找上我。
可我在树下等了又等，待头脑渐渐清澈沉淀下来，他依旧没来。
忽而又起了一阵风，我察觉一瞬而过的异样。抬眼……从一开始浓郁的花香此刻却丝毫嗅不到踪迹，那棵繁盛的木槿花树竟在一刹那间枯萎消亡，仅一朵渐渐粉化的木槿花，昭示着之前它的存在。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走在寂静空虚的回廊，我动动鼻翼朝着空气中嗅了嗅，此刻的李宅毫无生气。看样子不是张道陵打败了他，便是他精力耗尽自行离开了。
他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忽然就闪现在我脑海中，我使劲甩着头，却还是甩不掉他那狼狈得让我有些许心疼的样子。他要杀我，我理当恨他。但与他对峙时，我却总恍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老板娘！”
阿桃的叫声将我思绪拉回，我回头望去，她的样子倒没什么大碍，正赖在张道陵的背上不肯下来。
“你到底有没有事？”张道陵索性将自己的手放开想将阿桃放下来，不想阿桃竟死死勒住他的脖子，硬是吊在他身上。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张道陵伸手便捞起阿桃的腿，将她带回背上，“我真是服了你这个小姑娘了，好歹刚才我也救了你吧？”
“什么你救了我，分明是文命体力不支，才让你钻了空子……”阿桃的声音越来越小，没底气地瞥了我一眼。我向她微微点头，示意无碍，她抿着的嘴脸才舒展开来，继续打趣着张道陵。
阿桃赖在张道陵的背上，就差上蹿下跳。张道陵拿她没办法，有些黝黑的脸上渗着细密的汗。他索性坐在了地上，阿桃双脚着地瞬间没了乐趣。
“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张道陵倒是认认真真地听了阿桃所说的话的，他抬手将脸在袖子上蹭了蹭，“文命？”
阿桃有些慌神，刚想扬声呵斥张道陵，张道陵却抢道:“我只道你会些法术，很特别。你竟然认识文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问题真的那么重要么？为何人人皆爱在这些问题上兜兜转？”我扯扯衣袖，在他面前蹲下来掸了掸他肩上的灰尘。他没料到我会有这动作，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有片刻晃神，我凑近他，他僵硬地往后扬了一下，“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就不会信守洞里的承诺娶我？”
他怔忡，我也只是见他憨厚老实的傻样子，突发奇想地打趣了他。不想张道陵竟脸红起来，我忍不住发笑，不等他再说任何言语拂袖立身，离开了逐渐枯朽的李府大宅，此后也再不提他在树底黑暗中，羞涩作出的承诺。
我未同敖悟提起李府的波澜跌起，因为这一切都来得毫无预兆，又平息的悄无声息，好似镜花水月，从未发生过。我时常忍不住想起他那张是别人面容却又像极了从前模样的脸，甚至都不觉得又是一个百年，他又来过一次。如果要说他喋喋不休地追杀着我，我偶尔倒会恍惚感觉这是故人之间时隔许久的探望。每一个百年都重新相遇，每一个百年又再次别离，许是我太久不曾见过故人，对他徒生了太多情愫。
甚至这次的匆匆一见，他让我找到张道陵，没有为难我，却更像是来看望我，而非杀我。
我让阿桃连续用椿兮残留的茶渣做成馒头，投喂护城河中食了怨气的鱼，倒是便宜了那些鱼儿，椿兮茶渣，可也是精贵得很。渐渐城中平静下来，李府的故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繁街闹世，好不喧哗。
来我店中喝茶的客人相谈甚欢，说的好像是最近城中来了个游方的道士，法术厉害得很，几张符就可以消灾镇邪。
“姑娘，你别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还真不是吹的。”我本在邻桌收拾残局，那边的客人就将我扯进了话题里，“你看你年纪轻轻，就一手打理了这么大间茶楼。那个道士也是年轻有为呀，现在的青年人，可不敢小觑咯。”
我就着拿抹布的手挥了挥，客套道:“哪里，我这是从别人手里继承的家业，捡了个便宜罢了。可比不过你们口中的那个道人呢，听你们一番言语，定是个白手起家的主儿了。”
“可不，虽说一表人才，但他做这行毕竟危险。要不啊，不知多少家想把姑娘嫁给他……”
我听他们谈得不甚欢喜，抹桌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不觉勾起嘴角。
别人的故事，果然是有趣。
我听得入神，手下的抹布怎么都拖拽不动才回过神来。敖悟无声无息地就站在桌对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着抹布的一角，青筋显现。我对着他幽怨的脸笑笑，将抹布甩给他自己拍拍手便走了。
一路往柜台走，敖悟怨气十足的眼神就片刻没离开过我的背，敖悟虽不能言语，但一双炯目却会说话一般。我知他是在为我不告诉他事情来龙去脉而生闷气，也知他是猜到了我与文命又一次针锋相对。
敖悟对着我那血檀的古桌怄气，看得我一阵一阵地心疼。一面漫不经心地做着帐，一面担心地往那边瞟，察觉到我的目光，敖悟抬眼来看，我立马低下头不看他。实则上无论敖悟经过多少人情世故，也不论他被时光打磨得如何光滑，凶悍时，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他，骨子里的嗜血永远无法改变，只是他终于学会了克制，将自己的力量收放自如。
他自然不是真的跟我生气，但望着他的身影，我才惊觉当年跟着我一同离开的纤弱少年，已经长成了如今挺拔健壮的样子。
正想得出神，后院里就吵吵嚷嚷起来。阿桃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近，隐约听着什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而后又有一男子匆忙解释的声音，便见一个跌跌撞撞的庞大身影冲进了前堂中，正在饮茶畅谈的客人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端着茶杯，张着嘴巴，想必是惊着了。
阿桃骑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一双手抓着那人的脸，还使劲地扣着他的眼睛，搞得身下那人左摇又撞，嚎叫连天:“死变态！看本小姐不弄死你！”
“啊！”想必是阿桃受伤又使劲了，那人差点便跪了下来，“好阿桃，我真不是故意看见你偷吃的。我来找老板娘，怕……啊！”
阿桃面色凶残，又心虚地望了望我，望了望四周:“谁偷吃了？！啊？！谁偷吃了，你才偷吃了。”
这几番折腾，我才认出阿桃骑着的那人原来是张道陵。敖悟原本今日心情不佳，阿桃又吵闹着打破了店里的气氛，他沉着脸将阿桃后襟提起来。阿桃却死死用脚夹着张道陵的脖子，拉扯间那被钳着的人面色渐渐发紫。
我刚想叫阿桃脚下留情，敖悟便转头杀了一记眼刀，阿桃猝不及防没接住这招，心中一怯，脚下便松了。
“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别忘了我们排名不分先后……”阿桃又吵吵嚷嚷地被敖悟给带去了后院。
“没事吧？”我递过去一杯清水。
刚刚挣脱“魔脚”，张道陵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嗽了几声又喝了口水，才道:“阿桃到底是个什么？人那般小，力气却这般大，脾气也不小。”
我笑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望着他满脸通红又衣发凌乱的窘样:“阿桃可有几千岁了，只是不长个。”
见我风轻云淡地说出这话，张道陵愣了愣，他原本肤色偏黑，现在又有些发红，显得更是有些发紫了。我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他见我笑他，也不恼，还是老实巴交地挠挠头，自个儿也跟着笑了。笑过之后神色突然正经起来:“那……你有多大？”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多大我也回答不上来，我装作思考，避开了他的眼神将目光放到窗户旁那桌的客人身上，那几个客人也一直在往这边看，对上我的目光便匆忙地转头窃窃私语起来。我也没在意，又在店里胡乱地看着，我多大了？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恍恍惚惚过了很久，自己却从未计算过年月。
“大概也是几千岁吧。”我缓缓开口。
张道陵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抿抿嘴，踌躇地开口:“我知你身份不简单，一时半会儿你也不会信任我，将一切都告诉我。但我想告诉你，小道名为张道陵，字辅汉，生于丰县阿房村…… ”
他的样子是要将家底都抖出来，我却打断他:“我都知道。”
被我打断，他怔忡了一下，扯着嘴角笑笑，我知他从前如何出众，也知他将来必定不凡:“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就不一一道来了。现如今我还未能有所成就，我是来跟你告辞的。待我云游四方，修成真人，我便回来跟你提亲。”
我笑他傻，漆黑地洞里的玩笑，也当做一世诺言。不过这世间纷繁多彩，人的心意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他带着所有美好的目标上路，必定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没多说什么，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道士，也能成亲？”
他被我问住，心中也一定以为我是答应了，脸立马又红了起来，与刚才的红不同，这次却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良久，他没回答我，就好像我也没直接答应他。他的双目却好看地弯起，仿佛那上弦月般明亮璀璨，却好像早已告诉我答案，一双眼里全是热忱与希冀。他是个心里很美的人，让我恍惚觉得他与有一人很像，却又截然相反。我明白，此后的千年中，我再也不会遇上这般的人，也分外想念这般的人。以至于此时此刻，我想跟他一起走，脱离我所有的宿命与苦求，同他简单地上路。
“冒昧一问……”忽然有人打断我与张道陵的对视，我与他回过神，是那边刚刚打量这边的客人。
“何事请讲。”客人的目光扫过我，直直落在张道陵身上，他知是找他，便礼貌问到。
那个客人也彬彬有礼:“阁下是不是张道陵？”
他点头，客人喜笑颜开，立马坐在了他身旁，满脸崇敬之色:“张道长，早就听闻您的大名……”
接下来必定又是一番溢美之词和殷切请求，我识相地起身要走，张道陵却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原来他悄悄从后院进来，也是不想被人认出，这下我也帮不了他。我耸耸肩，表明立场，便去了茶几旁给他们泡茶。
语多舌干，可要喝杯茶好好润润。
他们谈了很久，最后那位客人还邀请他去府上畅谈，二人似乎在说道法和盘缠的事。我零零星星听了些，也不大感兴趣。笑着将他们送走，才进屋收拾桌上残局。
我脑子里忽然又闪现着张道陵如星如月的双眼，胸中忽然有些感慨。美好的事物，能长存该多好。
人走茶尽，阿桃似乎是摆脱了敖悟，从后面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我刚刚用镜花看了张道陵的前世今生，你猜，他从前是谁？！”阿桃一脸兴奋，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末了还怕我猜不出来，又道，“怪不得我觉得他很让人亲近。”
我仰着头想了想，沉吟半晌，低头淡淡道:“我猜，也许……我不急着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章：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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