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歌》陆临云

2、不速之客

　　元康九年，洛阳
　　“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
　　秦风缓缓放下书本，把目光转向床边。床边立着一把剑，即使不懂剑的人也会被其吸引。剑鞘是木质的——那木头一看便不是出自人间——上面刻着水流般的图案和一些已经失传的上古文字。剑穗虽然已经有些褪色，但没有丝毫磨损，可见剑主对剑的爱护。剑的锋芒被剑鞘小心地包藏起来，一旦显露，谁也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而剑身之上漂浮着一个少年，正是这把剑的剑灵。
　　“赤霄，你盯着我干嘛？”秦风念完共工与颛顼争帝的故事之后，剑灵就直勾勾地瞅着他。那感觉犹如芒刺在背，令人十分不舒服。
　　赤霄不屑道：“哼，我只是觉得这故事写得很无趣。”
　　“哦？”秦风略微有些惊讶，“平时从不见你对书本表达不满。”
　　“呵，下界之人知晓的东西毕竟太少了，”赤霄走——准确说是飘到秦风身边，眯起眼睛问，“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故事就这么完了吧？”
　　听赤霄一说，秦风立即打消了责备赤霄的心思，转而对赤霄的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赤霄双手抱胸，头上的一撮呆毛随着下巴的上扬明显抖动了一下：“人间的灾难虽然停息了，但天界的祸患并未消弭。”
　　秦风惊愕地望着赤霄：“此话怎讲？”
　　“时过境迁，包括女娲、少昊、伏羲在内的诸多大神神力渐衰，相继归于沉眠。他们的辅神掌管了天界。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北方天界再度出现异变，玄冥唤醒蚩尤，勾结魔族，企图夺取天界统治权。那场叛乱很快就被平息了，玄冥被诛，其从属被流放。我，就是玄冥的部属。”赤霄没有张口，而是将声音直接传入秦风的脑海里。
　　“竟然……”赤霄所说的事，是秦风闻所未闻的。
　　赤霄是秦风父亲赠与的护身之物，是一把上古神兵。在过去的岁月里，赤霄鲜少提及天界往事，更绝口不谈他的身世。秦风只知晓赤霄蕴藏着深不可测的灵力，而不知他心中埋藏着秘辛。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作奸犯科之徒？”赤霄的语速忽然慢了下来，“白衣小子，我告诉你，玄冥根本就没有发动叛乱。至于这是谁的阴谋，我也不知道。”
　　秦风喜欢穿白衣，所以赤霄叫他白衣小子。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不过……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看得出你非常信任我啊。”秦风见赤霄将目光移向窗外，打趣道。
　　“白衣小子，别看我长着一张乳臭未干的脸，我阅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赤霄道，“你和你爹都是正直之人，故我敢说出秘密。可惜并非每任剑主都光明磊落，其中不乏偷鸡摸狗、暴虐无道之辈。”
　　秦风咀嚼了一下赤霄的话，随即悟出了话外之意：“我会尽力帮你查明当年的真相。”
　　“多谢。”赤霄凝视着半月，那夜月竟然殷红似血。月影中隐约浮现出山岭的形状，赤霄说过，那座山叫分月岭。漱月瀑布从山涧飞流而下，落在映月潭中。自映月潭往西十余里，就是他诞生的地方。
　　赤霄时常提起他的故里，那回忆往事的神态像极了想念故土的江东子弟。
　　“不洗清玄冥的冤屈，我便永远是戴罪之人，”赤霄的声音又传入了秦风脑海，“然而漂泊多年，我未能找到丝毫线索，只是徒耗光阴，看尽人间盛衰流转、悲欢离合。你乡人曾说，‘天步悠长,人道短矣,异途同归,无早晚矣’，此言不差。”
　　“怎么了？”秦风见赤霄突然噤声，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赤霄用下巴示意秦风看向窗外，只见一个黑影正朝这边缓缓移动。
　　“不像贼，也不是鬼，”赤霄排除了秦风的忧虑，他自己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白衣小子，你要是不害怕，就跟我出去一下。”
　　夜里一片寂静，尽管秦风小心翼翼地移动，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院子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它注意到我们了，”赤霄指着墙角，“目标似乎是你。”
　　这不是废话么，你是灵体，谁看得见？我跟你上阵，就成了天然挡箭牌！秦风腹诽一通，拔剑准备进攻。
　　月色寒冷如冰，惨白的月华下可以清晰地看见黑影正一步一晃地朝秦风走来。秦风注意到，黑影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它半散头发，身穿短褐，右脚的裤腿缺了一大截，赤裸的双足正吃力地挪动。
　　赤霄在手中聚灵为火，随即将灵力团照着黑影的脸上砸去。
　　火团在黑影脸上爆裂开来，受不住灼烧的黑影发出嘶哑的尖叫。秦风这才发现，黑影的脸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墨笔涂抹的孩童涂鸦般的鼻眼。
　　黑影的惨叫戛然而止，因为秦风挥动赤霄剑，将它拦腰斩断。
　　“我原本以为这玩意不会再出现在人间了。”赤霄打了个响指，燃起一小团照明的火焰。
　　“这，到底是什么？”秦风看着满地木头、碎石和兽皮惊诧不已。
　　“人偶，”秦风摸着下巴道，“白衣小子，你看过《列子》吧？”
　　秦风点头，随即便明白了什么：“书中提到了一个叫偃师的人，他造的人偶能歌善舞、惟妙惟肖，最令人称奇的是，人偶似乎拥有真人一般的七情六欲。”
　　“白衣小子，挺聪明么，”赤霄将火焰凑近人偶残骸，“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堆废物，我总觉得毛骨悚然。”
　　秦风若有所思：“有如此技艺的，估计只有偃师一人。难道是传说中的偃师并没有死，如今又现身人间了？”
　　“我说，我收回刚刚夸你的话了，”赤霄冷笑道，“要是偃师地下有知，非跳起来抽你不可。你自己都说了，偃师造的人偶‘能歌善舞、惟妙惟肖’，你看看这东西，哪里惟妙惟肖了？残次品也不至于长成这副鬼样子吧！偃师的审美还是很正常的！”
　　秦风抓住了赤霄话中的重点：“你，认识偃师？”
　　“咳……”意识到自己失言，赤霄干咳了一声，“不但认识，我还奉命揍过他，具体情况今后有时间再说。总而言之，这粗制滥造的人偶绝对不是偃师的作品。但是，偃师亡故后，应该没有凡人懂得怎样制造能够自主活动的人偶。今晚这个不速之客，说不定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