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2、第一章

　　初到
　　门外还是飞雪连连，屋脊间还挂着冰凌。已经是一月了，可门外依旧可滴水成冰，今年似乎会特别冷。
　　兰陵坐在新的馆阁中，等待着老公公把他分得的宫女太监带来。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长大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和母亲一同住在月华宫了，他已经像父皇的诏告中所言，是大魏的兰陵王了。“兰陵，哼！”兰陵暗自笑道，“怕以后母亲也只会叫我兰陵了，我不再是瑞儿了。”他心里莫名地有了一点伤感，毕竟他的兄弟也陆续被册封完了，只剩几个宫人所出的几岁孩童，那么他最怕的日子离他就越来越近了。
　　他不再想下去，转过身，门外已经站了一排人，殿内一个老太监弯着身子，低得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内廷监奉命敬太监十名宫女十名与兰陵瑞王。”“进来吧，外面太冷。”
　　二十个在雪中哆嗦着的人立刻跪在了殿外的石板上，齐声回答：“谢王爷体恤。王爷千岁千千岁。”他们中有的欢欣于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好主子，有的只是觉得石板太冷，有的什么都不想想。
　　老太监絮絮叨叨地报上每个新来人的名字，兰陵根本不听，随便瞥了他们两眼，一张清秀的面庞落入了他的眼睛：“你叫什么？”
　　谁知那个宫女目光只盯着地，像没听见一样。她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立刻用手推了推她，低声说：“王爷问你话呢！”那女孩才回过神儿，细声说道：“奴婢刚才没听清王爷说什么。”
　　兰陵觉得好笑：“孤王问你叫什么。你长得这样清秀怎么反倒呆呆的，才刚来就敢说没听清，胆子倒还真大，要是遇到别的王爷，你肯定要挨板子了。”
　　女孩上前一步，“奴婢李离烟。”说完跪了下来，像是等着挨打。
　　“离烟？这名字不好，离散之物，太过虚幻。”看看她头上的发髻笑道，“你还是汉人？你父亲怎么会给你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奴婢——”兰陵打断她；“起来回话。”
　　“是。”离烟站了起来，“奴婢命薄，承不住太重的名字，所以家父赐名离烟。”
　　“噢。那你父亲是干什么的？”一阵沉默，兰陵只好再说一遍：“孤王问你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奴婢的父亲是罪臣，去年已死于狱中了。”
　　兰陵一下子不敢再说了，他没想到自己随口问问的话会引出个罪臣来，他知道罪臣意味着什么。他看看眼前这个弱柳般的女孩，想象不出她是怎样经历抄家获罪、双亲离散又卖身为奴的。突然间，他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女孩，也许她的父亲就是因为他父亲的一句话而惨死狱中，而自己此时又再次揭开她的伤痛。
　　老太监凑上来：“请王爷给这个贱奴赐名，离烟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碍王爷的福祉。”
　　兰陵没理他，走下殿台走到了离烟的前面；“从今天起，你离烟就是孤王的贴身侍婢。”
　　“是。”离烟只欠了欠身，并没有跪下谢恩。

　　一大早，兰昕阁的宫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这些新来的人儿已经把这个新的殿宇当成自己的家了。离烟什么都不干，她穿过回廊从她的小屋缓缓地走向兰昕阁，在那里她要侍侯她的王爷起身。正在打扫外殿的小宫女们不无羡慕地看着她的婀娜身姿渐渐远去。
　　“王爷一定是觉得离烟漂亮，就把她一下子升为贴身侍婢的。”
　　“嗯。”最小的丫头不明是非地帮腔。
　　“那也未必。我就见过几个别的宫里的宫女，长得都比她好看，也没像她一样一下子就当上贴身侍婢的。哼，冷冰冰的，对王爷那么无礼，连谢恩都不会还能管我们，真气人。也不知王爷在想什么。”
　　“就是。还是罪臣的女儿。”
　　“好了，你们有完没完了？连王爷的闲话都敢说，皮痒了？快干活吧！”
　　大家干起了活，都不说了，其实她们知道说再多也没用，只不过发发牢骚罢了。

　　离烟走进内阁，布幔还都拉着，屋里透着昏黄的光，两个小宫女见她进来马上欠欠身轻声道福。
　　离烟点点头：“王爷还没醒吗？”
　　“还没。”小宫女细声细气地回答。
　　“那叫他起来吧！今天一早王爷得去给娘娘请安。”
　　两个女孩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动——她们不敢叫。离烟走到床前隔着床围：“王爷，该起了。”声音稳稳的。
　　“哦。”兰陵撩开床围，下了床，“你会梳头吗？今天你给孤王梳头吧。”
　　离烟欠欠身：“是。”
　　小宫女们手脚麻利地给王爷穿上衣服，伺候着梳洗完毕，离烟给他披好银丝白缎披风，便跟着兰陵走向月华宫。
　　一路上，各色宫人们见到兰陵都毕恭毕敬地问安、道贺，兰陵依旧像以往一样走着走着还要跑几步、跳几下，他不觉得今天的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住得离母妃远了。昨天的担心已被今天的阳光所融化，他依旧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贵妃娘娘正在香气袅袅的暖阁中梳妆。铜镜中映着她红润的嘴唇、纤细的眉毛、顾盼神飞的眼睛时时流露出她与生俱来的温柔恬静。她细滑的皮肤犹如白玉般无瑕清透，又犹如蝉翼般吹弹可破，使得宫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粉。乌黑的云髻松松地垂在她的耳边，两根翠绿的玉簪斜插在还没梳好的发髻间，一缕青丝从脑后垂下，紧贴着她的玉颈不安分地滑到她的胸前。一件轻薄的绸衣披在她圆滑的肩膀上，并沿着她直直的背一直轻吻到她白嫩的玉足，用它的华丽和柔软轻轻地包裹住里面婀娜曼妙的身姿。
　　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婀娜，那样的冰清玉洁，让人觉得她似乎不是这个尘世的人，而是来自天界的精灵。也难怪兰陵那么俊美，他毕竟是玉妃的孩子——这个后宫最美的人最爱的孩子。
　　“母妃，孩儿前来请安。”兰陵带着离烟跪下来。玉妃娇艳的面庞露出浅浅的微笑：“起来吧。瑞儿，你已经是王爷了，母亲真的很高兴。你以后可要多用功于政事，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只顾玩耍啊！”
　　“孩儿知道。”
　　玉妃侧过脸，看到了站在兰陵身后的离烟，“兰陵王，已经有自己的新女婢了吗？”
　　离烟顺势跪了下来：“奴婢离烟参见玉妃娘娘。”
　　“好，好，起来吧。你是他的贴身侍婢喽？”
　　“是。”
　　“那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呀！”
　　“奴婢一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好王爷。请娘娘放心。”
　　“母妃对谁又不放心了？”说话间走进一个人来。离烟侧脸看了一眼，进来的人和兰陵的穿着差不多，显然是一个小王爷，模样也和兰陵很相象，但眉宇间却比兰陵多了几分英气，腰间还系着一把长剑，个子也比兰陵高出至少一个头。
　　来人看离烟看他，便大声斥责到：“你好大的胆子，不向孤王请安还敢这样斜眼看孤王，想死吗？刚才母妃说不放心的也必然是你吧，”
　　离烟慢慢地说：“奴婢并非斜眼看，而是侧脸看。再说王爷如果没看奴婢又怎知奴婢在看王爷？”
　　“好刁的嘴。我今天非把你的皮扒了不可。”来人说罢就要来抓离烟。
　　兰陵立刻拦住他：“母妃你看哥哥呀！”
　　玉妃边梳妆边说：“好了，你就别欺负他俩儿了。”
　　“母妃，您每次都袒护他，现在连他的丫头你都要袒护了。这个丫头对我不敬，连安都没给我请呢！”来人就是不依不饶。
　　兰陵马上回嘴：“哥哥你也没有给母妃请安呢！”
　　来人回头看了一眼兰陵：“你怎么这样护着她？只当了一天王爷就有侍妾了？”
　　兰陵闻言脸一下子通红，转而向玉妃求情：“母妃，你听哥哥都在胡说什么呀！您快下旨让他不要再说我们了！”
　　“噢？都‘我们’‘我们’的了。”一旁的宫女闻言，都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兰陵一下子脸都热了。
　　此时玉妃刚好穿戴完毕，宫女撩开纱幔，兰陵和来人趋步上前左右扶着玉妃走了出来。玉妃对来人笑了笑：“徵儿，早就长大懂事了，就不要再玩笑你弟弟了。他还小呢，你别再逗他了。”
　　“是。今天上朝正式册封后，瑞就是真正的王爷了，我也不能再这样玩笑他了。所以我才趁现在多逗逗他的。”说罢走了下来，突然跪下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愿母妃玉体安康。”正在玉妃、兰陵纳闷时，端英王已经站了起来，对离烟说：“孤王已经给母亲问过安了，现在该你给孤王请安了吧。”
　　离烟只好跪下给他叩头：“奴婢离烟给王爷请安，愿王爷安康。”
　　“哦，起来吧。”
　　离烟站起身，看着眼前的这个王爷，他嘴角带着笑，眼睛里没了刚才的杀气反倒露出一种淡淡的温柔。
　　兰陵也走了下来，对离烟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和六哥一起上朝，不用你伺候了。”随后又小声说：“你走快点儿，要不然六哥又要不依不饶，作弄我们了。”
　　“是。奴婢告退。”离烟退了两步，就转身出了暖阁。在转身时，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暖阁里——端英王还是嘴上挂着微笑看着她，而兰陵的脸依旧还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