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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了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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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释天曾经是个残暴的君主。如果他在登基最初的年岁里,听到有人胆敢在他耳边唱什么情啊爱的,那么此人的下场无疑可用“倾倒他人”来形容----出入善见城那些袍子金银刺眼的贵族们,总有不长眼不小心的一脚踏在台阶滑腻的血迹上,沉重如山的躯体倾覆绊倒,跟着鲜血从愚蠢乏味的头颅断口喷涌出,浇灌出天界最妖艳的大朵花。阶下,歌者尸体苍白无色的嘴唇吻到了这样的花朵----帝释天额头上的金色天眼睨视着,胸中充满血淋淋凶狠的快意,认为这才是咏唱的所谓爱情真谛。
整整近百年,善见城的乐师歌者噤若寒蝉。那些关于爱情的诗词华丽的篇章全都被从图书馆中扔出付之一炬。甚至连服侍的下人们,彼此之间也不敢进行传统的宫廷调情消遣。
后来,小小的乾达婆王长成为少女,自她抱着琴,心中无畏地在天帝面前展露天籁之音后,帝释天索性摒弃了他人吟唱的内容,在繁星隐晦,夜风清亮的高台上,一个人静静听乐师独奏,就像一头孤独的狼王独自舔舐回忆。并不需要,也不屑和人倾吐。
大约太久没有听过如此直白热烈的咏唱,帝释天有意无意尾随了那位艺人,在深沉的夜色里,听朝气勃勃的人类青年,弹着粗陋的七弦琴,对着心爱的姑娘发起追求----歌喉未经雕琢,可发自内心的歌声,却那么抑扬顿挫,饱含甜蜜。
在第三天夜里,黑发姑娘便偎依在了旅行歌者的怀中。绿色萤火在一对人影身边萦绕明灭,白色无暇的忍冬花也在两人身旁静悄悄绽放,到了黎明,花丛中更是留下一圈零落碾压的欢爱痕迹。
帝释天并不惊讶于人类的直接大胆。相比神族,人类的生命臂如朝露短暂。但在前一世的岁月里。他看够了明明心存爱慕却不敢吐露,似水流年空度,自嗟自伤的种种“高贵”,神族自恃身份,实在不屑,也不擅长营造机会。
带着淡淡的自嘲,帝释天回忆从前的自己,对爱情的冲劲,直白热烈,简直就像卑微的人类。他无法无天地对着阿修罗王坦然说出“你”,银色的瞳仁中燃烧着赤裸裸志在必得的火焰。而最尊贵的王莞然一笑,施施然交出了自己。当白皙修长的肢体在帝释天的唇舌齿间微微轻颤时,他只觉得此生何求,满足之极又饥渴无比,怎样大肆饕餮也远远不够。
多讽刺。
帝释天甚至冒出了一个按捺不住的违和念头,假如当年自己能对着阿修罗王微颤的尖耳,将那些关于爱情的誓言深情喃喃上千遍,或者也在某个明月夜,临水莲台静静照影前,向阿修罗王唱出人类热情洋溢的情歌,下场又会怎样?
为自己所想象的场景,短促笑了笑。
----不。不会有什么区别。爱情于阿修罗王,不过是他指尖翻阅过的一本华丽图册,他会优雅地点头欣赏,甚至会因赞赏而露出微笑,看似沉溺阅读。但合上页面的那一刻,他盘算着的金眸冷静无波,决然不沾半分俗世尘埃。
阿修罗王之所以是阿修罗王,战神内心的坚定不会为任何风景动摇。
帝释天继续苦笑着,再眺望了一次忉利天的方向。这个时间,阿修罗王结束天帝那边的觐见,一定会在中央军务厅。
他曾无数次端详过阿修罗王处理军中事务的模样。王聚精会神时,嘴角总有一抹淡淡笑容,黑发柔柔垂过肩,阳光洒落个金色光圈。他也偶有几次乘着无人,大步走上前,愣愣用手拨开黑发,露出他耳尖,再用指腹摩挲秀丽端庄的脸。
阿修罗王总纵容一笑。让他满腔热情地以为,一切能天长地远。
是的,各种往事也如一本精美画册般在他眼前沥沥浮现。可惜只有薄薄几张带着灵动色彩,翻过去那页,便是铺天盖地的猩红毒黑,再寂寥枯灰,空茫一片。
帝释天干脆,也和深深了解的阿修罗王一般,不再留恋那些微的亮丽,要坚定地斩断命运之线。于是,他平静牵着马,继续踏上往北方而行的路程。
他当然不可能看到遥远的善见城军务大厅内,金眼尖耳的王一如帝释天记忆里的那样,坐在桌前凝神细看。他的手指温润纤长,轻轻划过卷轴上的一个个名字,最终停驻在一点,白皙指尖在上敲了敲。
“帝释天。银发,三百岁。北方种族,在本次边境与魔族冲突中,阵亡。尸骸不见,应该是被魔族吞噬。”阿修罗王轻轻念道。“应该?”
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入伍一年的功劳,原本应该足够升为大队长。只是平民的出身在军队里只是正常晋升的障碍。
阿修罗王又回忆幻力勉强看到的人影,高大银发,这点倒是吻合。但,从过往作战记录,和一些熟悉他的人描述看,帝释天似乎并不具有强悍如阿修罗族一般的力量。当然,阿修罗王并没有忽略帝释天在刻意隐藏力量的可能。那么在某种条件下,这股力量爆发,魔族也好,同伴也罢,除了本人之外的一切,都化为湮土。
阿修罗王揉了揉额角,首先教养让他习惯性顾念大局,衷心希望伊沙陀山下的异象,不要出自某个喜爱违法乱纪的暴力之徒之手,如此强悍的能力不加以约束,必定会掀起纷乱。
但,仿佛被当天血红夕阳刺激搅动一直未平复,战神的血液在嚣涌,阿修罗王抬头眺望,金色瞳仁深远一片,他竟暗自期望能与对手痛快一战,将其降服。或者,像真正的战士,历代的阿修罗王一样,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