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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和她的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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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第一次相见那晚一样,他自黑暗中走出,英挺严肃,是救薛青的神,却是阻她的魔。
韩叶看着他,眼睛暗暗的,没有说话,枪也没有放下。
他很快走近,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开口:“我知道你不会开枪,因为你是警察。”
薛青十分惊讶。
此刻,韩叶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放她三天假,大约就是为了让她解决“私人问题”。
心有些堵,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别人时时牵制住的感觉。她有些不懂他,不懂他此举是为何。
韩叶冷着脸,不说话,还是不放下枪。
韩亦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问她:“六年前的事,你确定你没找错人?”
怎么可能找错人?韩叶眼睛闪了闪,回答他:“如果经历过足够漫长的黑暗,就会对声音格外敏感,就像瞎子一样。”
不巧她刚好经历过两次。三岁那年的数个月,在恐惧里靠分辨那些脚步声,说话声,摩擦声,虫鸣声,鸟叫声,支撑过过去。
再后来,那似乎成了一项本能,成了一个自动化的过程,有些声音信息的处理分析过程不受意识控制,且识别的速度惊人。
一个月前回来,根据当年他们所言的“坤哥”,一点点追查,找到他,依照当时那人的年龄、说话声、走路声来看,就是薛青没错。
她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闷闷的。
韩亦睫毛颤了颤,没说话,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韩叶不再理会他,扭头继续看着薛青:“我知道你不是主谋,你当时只是为人所驱,我只要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的。”
“你想报仇?”有韩亦在场,他笃定韩叶不敢伤他,倒是讨价还价起来,“可是我害怕你连仇人都还没找到,先将自己毁了。这位警官,放下你的枪吧,不要玩火,这里不是美国,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要以为带着口罩就没人认识你。”
韩叶整个人黯淡下来,是的,他们笃定她不会开枪,不会在找到真凶之前先将自己送进监狱。
现在这种局面就像是在迷失的沙漠里找到一片绿洲,而你却没有到达的力气,一步之差,千里之遥。
无力感。
深深的无力感,不甘心却又偏偏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的很差,很讨厌。
巷子有徐徐的风穿行,无限的苍凉蔓延开来。
明明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却倏忽竖起了千丈阑干,无可逾越。
她闭了闭眼,眼底挑起一抹冷意,右手食指紧紧扣紧,瞄准三米之外的人。
薛青瞳孔放大。
韩亦扔下手中的烟头,刹那间像是一只猎豹般向韩叶扑了过去。
空气中有袭来的强劲的风,和着淡淡的烟草味,并不难闻,她没有躲。
手腕被一抹温热抓住,狠狠砸向墙壁,骨肉碰撞的闷响被金属落地的声音掩盖。
薛青倒退两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千军万马的生死磨难。
韩亦生气了,语气凉凉的:“你还真是敢?”
他近在眼前,高高的身体将她完全覆住,可清晰看到眼中翻卷的怒云,手腕肌肤相触的地方有火热蔓延,是他的怒火。
韩叶定定看着他,不服气:“就是敢,就是笃定你们以为我不敢。”
韩亦气结。
看着她被口罩遮住的脸,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倔强。
这是耍小孩子脾气?
韩叶不止生气,更深的是挫败,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触而不得的挫败。
韩亦松开她,俯身去捡地上的手枪。
她却先他一步,骤然出手,手肘一横在他背上一击。韩亦右手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单手一撑,借力一旋,摆脱低处的弱势地位。
薛青在远处,疾声叫道:“小心!”
韩叶很憋屈,急于将心中的抑郁之情发泄出来,她早就学会安静克制,早就告诫自己要做一个理性人。可是今晚的一切脱离了轨道,可能是黑夜将放肆的感官放大,也或许是眼前的人阻挠了她太多,她想要发泄。
她是军人出生,韩亦亦不是寻常之人,两人出招快,狠,准,不知道的还以为积累了几世恩怨情仇。
不知过了多久,薛青早走了。
月上中天,他们打到筋疲力尽,才停了下来。韩叶躺在地上,手背覆住眼睛,任清凉的风抚慰每一个爆发之后的毛孔。
即使想要发泄,还是留了心,她伤不了他一分一毫,他也没有伤她一分一毫。
韩亦坐起身子,曲着腿,靠在墙壁上,喘着气。汗意将他的头发打湿,软软的贴在额头上。
右手突然碰到凉凉的东西,韩叶的手枪。他顺手拿了起来,立即发现,不对。
眸子深了深。
韩叶听到声音,慢慢道:“在手枪改装论坛上求来的,里面装的是塑料珠,没有违反国家武器管制条例。”说罢,补了句:“高手在民间啊!”
语气一扫之前的郁滞。
韩亦愣了愣,突然轻笑出声:“心情好点了。”
韩叶惊得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刚刚在笑?”
口罩早在厮打的过程中被扯掉,头发松松散散的落下来贴在脸上,脸上还有淡微的红肿,她却一时想不起来痒。只觉刚刚的笑声好似新大陆般。
韩亦看着她的样子,迅速脸一沉。
韩叶扭过头,躺回地上,望着天空为数不多的星子。
刚刚是在惊讶?
为什么感觉打了一架,心防反而变的薄弱。面对韩冽都少有的活泼,沉寂六年的活泼,又在蠢蠢欲动吗?
下一刻,她的手被碰了碰,韩亦声音少有的温和而认真:“起来,回去。”
韩叶闻声睁开眼,头顶是一张英俊的脸,一双深黑的眼,微微凝视着她,后面有漫天星辰。
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他眼底有星空。
她盯了一会儿,觉得今晚脱离轨道的事似乎还挺多。索性就赖着没动,重新闭上眼睛,也什么都不想去想,声音恹恹:“不要管我,我特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准没好事。”
韩亦拉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起来:“看你精神这么好,还能置气,假期免了,明天上班。”
她在置气?韩叶觉得她的气早就没了,他能一次次阻挠只能证明她还不够强不够聪明,但却不会放弃,会慢慢学会聪明。
韩亦放开手,她站定,瞪他:“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坏的阻我?”
韩亦顿了一秒,转移话题:“你脸上的这些疹子痒不痒?”
注意力被拉到了红疹上,便开始觉得真心痒,被汗和头发污染过的地方更是痒,强烈压制住想要抓的冲动,向出口走去。
韩亦没有追上去,待到她走远,才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点击了发送。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巷子空寂而幽长,长期无人,连只觅食的流浪猫都没有,水沟里陈年累月的烂布巾长出青苔。
他拿出烟和打火机。
韩叶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
将身体清洗干净,上好药,已经快两点。而第二天早晨依旧六点起床,这几天她的睡眠严重缺乏,眼睛下面泛着淡淡的青黑。
脸上,手上的红疹经昨晚那一闹,又出汗,又打滚,又吹风,没有淡化的迹象,所幸也没有严重。
依旧全副武装,戴着大大的口罩,戴上薄软的白纱手套,才去上班。
组里其他人还没来,她开始整理办公室。
韩亦的桌上,放着两本卷宗,一本20XX年意外死亡事故,一本绑架案件。韩叶在他桌前呆住。
脑海瞬间划过无数的想法。
他已经来了?他已经问过薛青?他故意将卷宗留在这里给她看?
犹豫了许久,她才伸手去翻那本意外事故的卷宗。
第一页就是叶寒。
她一行行看下去,无外乎韩冽告诉她的,死于头部遭受撞击,判断为死者山间意外滑倒,滚落山坡……
而绑架案,结案在一个小混混的落网。
叫她如何相信?
她不信。
愣了会神,她才想起来,用手机将那份尸检报告和与案情相关证物拍了下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柯述。
她赶紧合上卷宗,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心绪却一时难平,左手紧紧扣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又在手腕上那根用红绳编织的手环的痕迹上缓缓放松力道。
好难过。
亲眼看到,比听到还难过。
“还真是你啊,小韩!”柯述突然凑过来,将手机凑到她面前,“快看看,你上江城新闻了。”
韩叶瞬间收敛情绪,接过他的手机,画面上正是她医院楼顶救自杀妇女的一幕。
她淡淡扫一眼:“哦,不是上头条。”
柯述拿回手机:“你要是没戴口罩估计就是头条。想不想知道群众雪亮的眼怎么看你?”
韩叶没来得及说不想,他就开始念:
“卧槽!大长腿!
楼上,人家口罩蒙面,大约是长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楼上俗气!人家即使没有天使的脸孔,也有天使的心灵,再加之魔鬼的身材,绝对傲杀群婊,求包养!
擦,关了灯,绝对上品!
……”
韩叶:“……”还好她曾在男人堆里混过,对这些露骨的话听的多了,表示淡定。
话间,贺瑾和何淮也来了,看到她这幅模样,也都联想到之前在网上看的图片和视频。
何淮结了婚,没那么诨,心想小姑娘会不好意思,安慰道:“别理他们,现在的年轻人什么三观节操下限都喂狗了。”
韩叶点点头:“没什么。”
何淮问:“小韩,你怎么知道,林海的母亲住那家医院?还能料到她会自杀,及时救人一命,我佩服!”
韩叶一愣,那是林海的父母?当时听她一直叫“小海”,倒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叫什么海的太多了,而且在医院里生离死别也太多了。可真没想到,救的竟然是林海的母亲。
因深信失踪多年的儿子还活着,而终于在仅有的一线希望破灭之后绝望。
她能拦下这一次,那么以后呢?
贺瑾推了推她,她指了指自己脸,解释:“我只是去看病。”
贺瑾好奇:“怎么回事?怎么搞的?”
韩叶:“漆树过敏。”
贺瑾诧异:“那天去找尸体弄的?难怪上班第三天就请假,创了警队记录。”
何淮关心道:“怎么不多休几天?刚办完大案,按照惯例,会清闲一阵,你不用这么拼。”
韩叶想自己前几天确实挺拼,可是她再拼,也得不到某人的认同。
可是为什么要得到他的认同呢?下一刻她蓦然想到这个问题,因为他的那句话?她把自己的人生弄成一团糟?她想向他证明不是?
柯述的话插了进来:“别看头冷漠,其实,头儿很善解人意。”
韩叶收回思绪,想起他昨晚的话,想起相识的这几天发生的太多太多,对他的冷漠的第一印象已经开始模糊,望了望他依旧空着的位子,心中一个松动,半开玩笑道:“我怎么觉得他挺像是压榨老百姓的资本家?我的假就是被他给剥夺了。”
众难以置信:“……”
这么瞎侃一阵,韩叶的心情好了不少,韩亦是五分钟后来到办公室,确切的说应该是回。
韩叶想了想,拿起手机,翻出那个短信记录,发了句:“谢谢。”
又将那个号码存储。
很快手机震动,他的回复很简单粗暴又啰嗦:不必,我不过不想看你再为了所谓的真相,铤而走险,知法犯法,做出出格的事,你身为警察却已经两次犯了恐吓罪。
恐吓……吗?
所谓……真相吗?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再度震动:上班时间不要玩手机,认真工作。
韩叶浏览完,收好手机。却还在咀嚼着上一条的那几个字。
所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