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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   乾宁五年。
      破陋的茅屋之外,黄沙和风并起,时为初秋,透户望去皆是一片蒙黄。
      如今的大唐,哪还是太宗初唐时的荣华繁盛,早已如中空之枯木。而今战事连连,整个魏州也难幸免,何况这小小的成安?
      娘亲抱着我,手轻轻地抚过我的披发,许久许久才幽幽地叹息:“妞妞,你为何偏生于这乱世?前世造了什么孽,又何至于此?”
      这时的我,是太愚昧还是才聪明,竟然不以为然地笑道:“娘亲,妞妞才不信那前生后世、前因后果……”
      是啊。没有“前生后世”,没有“前因后果”,今生如此,只因为这世的罪孽太多。
      “娘亲应当欣喜才是,若不是乱世,我们家的药草怎么贩得出去?阿郎说,晋王部下的军队已经来成安了。说不定妞妞可以见到达官贵人,若是作了哪位将军府下的小婢,我们家就不用这般苦熬了。爹爹也不会……”
      娘亲的手微微一滞,我方觉失言,连忙禁了口。
      “妞妞,爹爹回来了!”
      我闻声一喜,可想到晨时爹爹的话,欢喜又生生地退了下去。
      家里年前纳税输尽了良田,一向待娘亲和善、对我疼爱的爹爹突然转了性。虽于我依旧,可对娘亲却尽是冷淡与孟浪。
      早晨,我刚刚从阿郎那里听闻昨夜村外屯扎了军营。兴冲冲地跑回去告诉娘亲时,却看到爹爹突然不顾买卖地跑回来,汗流、气喘地竟然对娘亲说,他要休了娘亲,还赶娘亲走。娘亲一言不发,只知道流泪,爹爹说罢就摔门而去了。
      爹爹见了娘亲,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冷冷地说:“你怎么还不走?”
      爹爹原来从不会是这样的,家里过得再清苦,他也总是对娘亲和我极好的,什么好东西都是先让给我们。爹爹到底是怎么了?不顾旧情,竟然一味地赶着娘亲回娘家,娘亲不是成安人,娘家更不在魏州,爹爹怎么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赶娘亲走呢?
      娘亲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柔发。我虽然小,却明白很多:娘亲很爱很爱爹爹,她不想离开爹爹。娘亲曾说过,爹爹是她的天,我是她的命。她怎么能离开自己的天,舍弃自己的命呢?
      “如果舍不得妞妞,就一起带走吧。”
      爹爹!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爹爹,可他却背对着我和娘亲,我看不到他的容貌、他的神情。
      这就是我的爹爹?他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爹爹怎么可能不要我,不要娘亲呢?
      在爹爹提脚出门之时,我正要开口,娘亲却制止了我,只是淡淡地说:“妞妞,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要怪你爹爹。”
      我要明白什么?
      我抬起头,发现娘亲的眼底荡漾着一波又一波的哀悸。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那其中似乎蕴藏着很深很深的痛。
      娘亲在痛什么?
      “娘亲,你会走吗?”
      娘亲似乎扯出了一点点笑,说道:“娘亲怎么舍得妞妞?”然而轻轻的声音中注满柔情地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那话语中的坚决,是否就是娘亲曾说过的——爱?

      ><

      次日。
      我和爹爹去挖药草,听说村外的军营正继续这些。
      走至半路,我看到了一片很美丽很美丽的野菊。淡淡的鹅黄,翠青的小叶,漂亮极了。我禁不住伸手去掐了两朵。
      “妞妞喜欢?”
      我点点头,却说:“娘亲一定喜欢!”
      身后的爹爹不语了,我却并没有多意。当摘了大大一把时,爹爹又开口说:“送回去吧,午后回去花就谢了。”
      我,满心欢喜地点点头。却没有想到,花未谢,只是人先走了。
      当我一路小跑,眼看就快要到家门口时,却被阿郎拦住了。
      “不要回去。”
      他一脸的严肃却让我生疑。
      我打落了他拦在我面前的手,气汹汹地硬要往前冲。他无奈,竟然叫道:“玉娘,如果你非要回去,那你以后就再也不是我的新娘!”
      我愣了愣,复而笑了起来。心里是免不了的气愤,如果他一味阻止我回去,我才不稀罕当他的新娘呢!什么“金郎、玉娘,金玉满堂”,我才不稀罕、不稀罕呢!
      我白了他一言,说:“霍金郎!我——刘玉娘,才不稀罕当你的新娘呢!”然后故意挑衅地说了一句“说不定,我有可能当日后的国母,谁还会在乎你!”
      国母,对于每个如我这样的懵懂女孩来说,它是最大的梦想、最无尚的荣耀。我们这些村野女孩,或许没有拥得的能力,但总有遐想的权力吧?
      阿郎的脸色变了变,小声问道:“非要回家吗……你家有晋军。”
      我的脑袋轰地乱了。晋军晋军……娘亲还在家里呢!
      我使劲地推开了阿郎,也不顾手里的话了,直直地往家里冲……
      我后悔回来了。如果没有回来,我是不是就不会看到这一幕,娘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一个面相狰狞的男人把娘亲压在了茅草塌上。从我的角度看去,不知道他在对娘亲做什么,但我能感到那个男人的兴奋,还有……娘亲的哭嚎。
      我想冲进去,可是我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于是,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欺负娘亲。
      一双手覆上了我的眼,“不要再看了。”
      我轻轻地挪开了阿郎的手,一声不响,只是看下去……
      在娘亲从紧咬的牙缝间溢出一声吟呼,那个男人似乎所有的气力也同时一并抽干了般。他将身体向后一抽,翻身下了草床。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潮红的脸庞,让我没来由地想起了曾无意听闻的一个词——猥琐。那男人斜抿着嘴,恶心的笑里竟还有一分满足。
      我亲眼看到娘亲翻身冲下来要去把那人的刀,也看到那人先一步抽出佩刀——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会地一刀刺入娘亲的胸间。“呲——”的一声,随着那人的刀起,娘亲的如注地喷出,犹如一瞬间的水雾充满了我的眼帘。
      在娘亲软软地瘫下去时,她看到了我,在一瞬的怔忡后半掩半藏了太多的悲哀的复杂。我死死地盯着她,不愿移开眼片刻,心里回彻的只有那句——
      “为何偏生于这乱世?前世造了什么孽,又何至于此……”
      若是孽,也是他人造的要我们消受!
      眼见那人要出来了,阿郎连忙拉扯着我躲到屋子的另一侧,我目随那人远去,心心念念想的唯有——“报仇雪恨”。
      阿郎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收回目光,冷漠地仰头凝望着他的眼。我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冷漠。或许就是这份早熟的心性,让我日后何其轻松地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将权政玩于鼓掌之间,导致了一个朝代的同时衰亡和兴起。
      “你知道有晋军,为什么不救我娘亲!”
      孩子还是孩子,再如何早熟却仍还是黄毛小儿。假如我再大一些,定然不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了。“救不了”——阿郎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与一个腰佩军刀的晋军对抗?可是我外表再镇静,我的心亦不可能平静。他救不了,于我看来就是他的错!
      “你救不了,我救得了——总有一天,我可以杀死那个人,就算我没法亲手与他抗衡,我也会强大到让别人与他抗衡,为我杀了他!总有一天!”
      一个不到六岁的女孩说出这种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可怕,阿郎更是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仿佛是要把我看透。但是,无论换作谁,面对失去娘亲这么大的仇恨,都会在一瞬间成长。我说到做到,总有一天我可以报仇雪恨!那一天也不会很远……
      那一天的确不远。可是要是那一天远一些、再远一些,抑或是根本没有来到,我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改变?我或许一如所有平凡的乡村女子一般,持着所谓的爱嫁给阿郎,然后了了此生?
      “霍阿郎,你给我听好:我——刘玉娘,今日在此立誓,日后与你再无瓜葛——我再也不是你的新娘!”在那个男人的刀拔起的那一刻、在娘亲的鲜血喷出倒下的那一刻,我的一切都碎了,我再也不会还是曾经和你游戏作你新娘的刘玉娘了!
      如果不是战祸成安,如果不是这个晋军,如果不是娘亲突去,我就不会这么小就活在了仇恨里,亦不会有与黑暗邪恶定下契约的那一刻,不会失去自己的心。如果是这样,我也许会重新爱,爱上对我生死不忘的存勖,那么历史就将完全改变。但是,这是我的宿命啊!

      ><

      爹爹埋了娘亲。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爹爹也是。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很恨爹爹——因为他没有哭。
      “爹爹,你不爱娘亲了,是吗?”在爹爹收拾了一些细软就将我家的茅屋付之一炬的时候,我望着熊熊烈火问道。
      爹爹愣了好久,才缓缓地叹息道:“小孩子,懂得什么‘爱’?”
      莫名的,就此我便笃定爹爹是不爱娘亲了。“是因为娘亲被那个男人糟蹋,不干净了么?”我想着,心里又突增了一份恨意。
      “妞妞,跟爹爹走吧。”
      “我们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爹爹看了我好久,说:“妞妞——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爹爹今日的意思是——我不会再回来了,而不是他。当我知道他做的决定时已为时已晚。如果他知道日后种种就不该做这个决定,这无疑是将我推入火坑、将自己打入不复,我日后也不会那么恨他了,甚至……

  •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有坑要填,这个慢慢来。

    背景音乐《片片枫叶红》(埙埙与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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