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真假亦难辨 ...
-
凤泽王府。
圃中花向荣,树木沉郁。一场晚来风急,给这平阳送来第一丝秋意。凤泽王府内都种常青树,青松居多,正对着朱门的便是一棵百年云松,专从菩提寺移植过来,请了有名的花匠悉心培植才得以成活。
全府上下都知道凤泽王府要迎来一位王妃,但却不知道姓名,就知王妃喜欢城西蜜庚,王妃极爱花草树木,王妃善于作画,王妃颇通兵法。
就算不见此人,王府上下都讲此人奉为主子,日日在心里念着。个个都伸着脖颈等王爷颁布成亲的消息,瞧瞧此女子是何许人也,竟让凤泽王如此待之,令人眼红至此。
秋将近,夏日花期已过,圃子里种上了秋锦兰和冰珠菊,虽不如春夏季花那般芳香浓郁,倒是清傲独立,不与世同俗,别有一番韵致。
此时的容杳斜坐在榻上,眼睛微微眯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长衫而立的老生,陆仁贾。此人与严老板一样同为双金馆的台柱子,擅长说书,净知道些宫廷秘史志怪传奇。
陆仁贾抖了抖袍子,手中的木板儿这么一打,双眼放光,登时就起了腔调:“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今日要给各位客官说的便是一桩风月债。话说数百年前,仙界有一刚刚得道升仙的昭明将军,将军曾收有一义妹,为长风仙子,此仙子长得是花容月貌,生得是聪慧无双,引得众仙家慕之。”
容杳挑了挑手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陆仁贾走了几步:“山梅道人门下有一坐徒清颜仙君,亦是风致翩翩出尘不凡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曾见长风仙子一面后,思之如狂。你来我往,二人便已风花雪月下郎情妾意双双近,木槿朝荣中落花流水意相逢,结发成亲燕双飞之事早已水到渠成。”
顿了半晌,陆仁贾双眼一笑,目光聚在凤泽王身上,颇有得意之色,“凤泽王以为如何?”
“继续说。”容杳不知从哪摸来的鸳鸯双珠,在手里转动,好似阴阳颠转。
陆仁贾拱手道:“哪知天帝四子寒珧殿下早对长风仙子心生爱慕,寒珧备千里红妆,礼仗从南天门直达昭明将军的宫殿。珠光玉翠这些俗物自是不提,灵犀千雀这些珍禽亦算不上什么,其间最夺人的便是一枝并蒂妙莲,寓意永结同心。这件法器是上古时期留存下来的稀罕物,上天下海也找不出第二个。”
容杳失笑:“倒是挺能编。”
陆仁贾皱眉辩解道:“我们最忌听书的插嘴,您不就是来找个乐子,哪能管他是真是假?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
容杳示意他继续。陆仁贾清了清嗓子,说:“这泼天的富贵送到了昭明将军前,怎奈将军一心撮合清颜仙君和长风仙子,一口回绝了寒珧。可这寒珧殿下哪是好惹的人物?这众仙家都知寒珧为人薄情寡义风流成性,多少仙子因他而黯然神伤,他又为此欠下了多少个风流债!”
陆仁贾继续道:“寒珧殿下从中作梗,将那昭明将军囚在了冥界离怨天。长风仙子为搭救义兄,竟从了这歹人的心思,与清颜仙君话别燕分飞,一对妙人便从此情伤两不知。”
容杳问:“那清颜最后的结果如何?”
陆仁贾想了想,带了笑说:“自是郁郁而终,凤泽王觉得呢?”
“甚好。”容杳越发满意,“回头知会严老板一声,让他将此事稍加润色,说得越离奇越好。噢,那个清颜不能有好下场。”
陆仁贾促狭地看着他:“凤泽王好生小气。”
容杳挑了挑眉,“孤准你说孤薄情寡义风流成性,已是宰相之怀。若孤小气,方才就该让人将你扭送天牢。”
陆仁贾瞪了瞪眼:“是您自己授意的,为何要怪我。只是我不知为何要这样,臭了您自己的名声。”
陆仁贾自是不懂,这可是一出好戏。长夙越是“迫不得已”嫁给他,她越能安全一些;更何况公宣王派来跟踪他的人已经被陆无归灭口,他和公宣王彼此心照不宣,公宣王乐得见他沉迷美色,乐得见他臭名远扬,如此他何不顺水推舟,遂了王兄的心愿?
他的王兄在乎名声,便以为他也在乎。
容杳轻轻打了个呵欠,不打算回答他的话。他吩咐道:“你去同严老板商量着,将这台戏好好演。孤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陆仁贾不再多出一言,应声行礼退下。
风起兮,白云飞,兰菊悠悠,浪迹一点雁南行。
庄如琴几近于崩溃,日日夜夜地抱着霍长君的牌位默默流泪,形容愈发消瘦,霍云鸣亦是以酒度日,意志消沉。全府上下除了尽欢外,还留下了几个忠心的老奴,勉勉强强撑着日子。
长夙雇了些下人,将霍府好好休整一番,打理得井井有条。
霍云鸣知道霍长君因通敌叛国而被王上下令暗杀,他知公宣王不公开处理此事是为了稳定民心,不想有辱圣明,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一个卖国贼。
霍家一朝不能翻案,他便一朝不能得到重用;他一朝得不到重用,霍家便有一朝不能翻案。无望,无望。他除了喝酒,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尽欢悉心服侍着庄如琴,此刻的庄如琴神色茫然,面容憔悴不堪。尽欢眼眶红红的,亦是哭过很久,她说:“故人已逝,夫人千万不能再伤心了,念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
庄如琴还抱着牌位,骨节分明的指尖掠过字痕。她猛然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下,异常的有力,她惊得抚上了肚子,泪流成河,伏在尽欢的身上开始放声哭泣。
她一边哭一边喊着:“长君...啊...长君...怎么办...”
尽欢泪光点点,抱着庄如琴一起哭。
此时长夙从门外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安胎药,看见两个人抱头痛哭,微微皱起了眉头。
长夙将安胎药放在床边的小方凳上,低眸看着两人,说:“别哭了,这样下去,你会赔上你肚子里的孩子。”
庄如琴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双眼溢满血丝,恨道:“长君就是被你害死的!长君含恨而终,全都拜你所赐!”
长夙不想否认,霍长君是她亲手所杀,尽管在庄如琴眼里,这是凤泽王设的局。
尽欢劝解道:“夫人,这跟姑娘无关,都是那凤泽王从中作祟,姑娘也不想将军出事啊。”
“如果不是她,凤泽王怎会出手对付长君?”庄如琴吼道,气急将那一碗安胎药打翻在地,滚烫的药汁溅到长夙的手上和身上,长夙猛然缩了手,退了几步。
尽欢一阵惊呼,吓得赶忙起来去查看长夙的手。
长夙甩了甩手,将手藏在了衣袖下,深眸没有任何情愫,看着庄如琴,沉默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
庄如琴不知道,从庆功宴上霍长君有意让她出席开始,霍长君便想利用她的婚事为他的前程开一条光明大道。尽管霍长君没有告诉她,但是她知道,那些想要和霍府结亲的人会许给霍长君多大的利益。
她将计就计,顺着霍长君的意愿去招惹殷承言和容杳。他知道长夙做的一切,却没有阻止。
从头到尾,霍长君都从未真正为她着想过。在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权势,只有他的妻儿,从未有过她霍长夙。
就算没有她,凤泽王和晋彦二人都不可能放任自己手中的兵权由霍长君分走,殷梅石也不会允许一个叛国贼在朝中呼风唤雨。
更何况霍长君欠下的命债是要拿命来偿的。
不是她害死了霍长君,是霍长君自己该死。
长夙出了门,还能听见屋内庄如琴压抑的哭声。她从衣袖中伸出被烫伤的手,皱了眉,被药汁溅到地方已经发红,就好像火在灼烧或者一根根细密的针扎着,疼得难受。
脆弱,她在庄如琴和霍云鸣身上看到了不堪一击的脆弱。这样的认知让她心里有些许不耐,周围明明还是旧日里的光景,却一直让人觉得冷冷清清,只因这个宅子里少了一个主人。
长夙抬头,不知何时,霍云鸣已经站在了角门处。一向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有着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看着霍长夙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霍云鸣走近她,看了看她隐在衣袖下的手,轻声问:“没事吧?”
长夙淡淡地回答:“没事。”
霍云鸣低了眼,“对不起,这不关你的事。娘的话重了些,你不用太过自责。”
长夙冷笑一声,“说得我好像该自责似的。”
霍云鸣猛地抬起了头,他没想到长夙会说出这样的话,“姑姑,你怎么能这样说?”
“怎么?你一方面说着不关我的事,却又要我自责?”长夙握紧了手指。
她从未想伤害过其他人,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这样对她。
长夙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全是冷酷,她说:“你爹的确私通外敌,六年前茯苓山一战俘虏四百,死伤一万,皆是你爹做的孽。”
霍云鸣眸底怒火中烧,飞身过来,伸手就扼住了长夙的脖子,怒吼道:“我不许你再诬赖我爹!”
长夙一阵窒息,嗓子疼得难以呼吸,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刀,冲着霍云鸣就反手划了过去。霍云鸣仰身一闪,那把短刀扫过他的发,几缕发丝飘落。
霍云鸣松了手,长夙捂着脖子,弯着腰猛地咳嗽了几声。
霍云鸣没想到她在霍府还要随身带着短刀,看着地上的发丝,愈发的震惊和愤怒,“霍长夙!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明明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长夙顺过来气,侧眸看向他,笑了笑:“你们不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长夙直起来身子,眸色凛人:“我们会这样,不过是因为彼此之间从未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