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难了终身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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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内，瘦马长嘶。
忽明忽暗的烛晕出一圈一圈橙红色的光，薄而冷。
霍长君寂寥的身影映在斑驳的墙上，似真是假。案前几度落笔不成书，他终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脸颓然地饮了一口酒。
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了任何光彩，脸色灰白，已近于死人。门吱呀呀被推开，门外的微风穿来，惊得案上的蜡烛颤了好几下，才恢复了有规律地跳动。有
几个黑影，看不清是什么，从门外翻了进来，形如鬼魅。
霍长君没有半分的讶然，抬起黯淡的双眼，看向了那已经安然坐在椅子上的人。只有他一个，或者说，霍长君只能看见他一个。
公子杳，有滔天谋略的公子杳，唯一一个赏识他的公子杳。霍长君知道，他一定会来，他也真的来了。
容杳静静地坐在那里，桌上的一盏茶杯在他的手里转了又转，唇角还是那样若有若无的笑。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出现在这漆黑的夜，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就好像他刚刚是主人请来的客人。
“是公宣王的命令？”终是他先开了口，从容杳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日了。
容杳毫不否认，说：“是。”
“贺颜来了，我就知道我活不长了。”那是一种临死前的悲哀，在他的眼里流转，他没有那样的害怕，只是有太多的遗憾，“可惜啊…我做了那么多事…也还有那么多事没做…”
容杳点了点头：“你能坐到这个位置，已是其他人所不能及。你还想要什么呢？”
霍长君苦笑了一声：“你说的对，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呢？”只是这些东西，太肮脏了。
霍长君说不出来后半句话，他想走的干净一些。
容杳看了看他挂在墙上的佩剑，说：“你自己动手罢。”
“公宣王会如何处置鸣儿和如琴？”
“孤以为你死前最放不下的人会是长夙。”
霍长君威壮的身躯一抖，似乎一下子就萎靡了许多，墙上的影子也愈发的小了。他深深地低下了头，“长夙，在这里吗？”
话音落下不久，黑色的身形就像鬼魅一样浮现在暗处，霍长君看到霍长夙冷清的眸，一如她手中握着的短剑。
“高采薇，可是你真实的名字？”霍长君看着她。
长夙点了点头，走到了容杳的身边。霍长君的手撑着案，似乎这样才不会倒下，“我早就猜到你的身份，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长夙…”
他的声音在打颤，就像矗立在隆冬寒风中一样瑟瑟发抖。
“我…高家那些人…是我杀的…”霍长君说，“当我看着那些尸体…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死了…那些场面就像噩梦一样，困扰我六年，六年啊…长夙…你知道这是怎样的滋味么？”
长夙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如霜一样冷绝，声音亦是如此：“所以你该死。”
“没有谁该死！”霍长君大吼了一声，眼里似乎有泪，“我只是想得到我该得到的。仅因我布衣出身榜眼中榜，所以一生都得在沧城当个守将！我不甘心！我不能看着如琴一年复一年地毫无所望地等下去，我的儿子更不能跟我一样活得这样窝囊，暗无天日，他该有更好的前途！”
“可是这与我高家何关？庄如琴就能锦衣玉食，我高家人就该横尸荒野？霍云鸣就能平步青云，而我却只能苟活至今？霍长君，你的不甘心，就要用我高家的血来换？”
“那是沈赐逼我的！是他要我这样干的！”
“没有人能逼得了你！”长夙握着短剑的手颤抖不已，她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眼底是歇斯底里的愤怒，“灭我高家满门的是你，把茯苓山的士兵送给沈赐的是你，通敌叛国的也是你，哪一样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没有人逼着你去做这些！”
短剑一翻，闪出一道寒光，寒如冰。
长夙就像疯了一般冲过去，却被容杳从背后抱住，固在怀里。长夙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一声一声哽咽着：“你居然还不承认！你不是说你后悔了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不怕我高家人回来找你么？那么多人命，你就不曾害怕过吗？霍长君！霍长君！”
“你知道我爹是怎样的人吗？他那样好，对谁都好，他一生做了那么多善事，于国于民他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你怎么能杀了这样的人？”
“你说，那些噩梦困扰了你六年…我何尝不是！你知道我十岁的时候…我看到你掉落的腰牌…他居然死于容阳人的手上，那是他护了一生的容阳。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吗？我才十岁，就有了要杀人的念头…”她就像崩溃了一样，若不是容杳紧紧抱着她，她就要跪坐在地上。这些年来的恨，这些年来的苦，这些年来的隐忍，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地爆发。
“我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如何伪装，开始跟伯牙子学习兵法，开始跟容杳学剑。你不想让霍云鸣受苦，你想让他有坦荡的前程，你不想让他跟你一样，可他十岁的时候受了什么苦？是少了吃？少了穿？还是少了有人疼爱？”
“我十岁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多年，无论我再做些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她的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死前都没能见她一面，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可什么都挽回不了了，无论她怎样地拼劲全力，高知鹤都回不来了。
听着她哭泣着凄厉地诘问，霍云鸣捂住了脸，掌心里全是泪。
他把霍长夙养在身边六年，若不是他曾在倚翠山庄远远地看着贺颜带她出来，他绝对不会看穿她的心机。他看着她如何一步一步变得成熟和隐忍，看着她天真笑容背后的阴沉，他却狠不下来心再杀了这一个心机沉重的小女孩。
尤其是她喊他哥哥的时候，仿佛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他曾经毁了她的一切。
倚翠山庄的人命，是他的罪，是他要用命来赎的罪。
容杳听着她说这些话，除了紧紧地抱着她软下去的身体，他连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他知道长夙这些年的恨，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夙夙…”容杳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孤在这里。”
霍长君眼眸一冷，拍案而起，剑已不知何时出了鞘，直指霍长夙而来。是出于本能，霍长夙把容杳推开，然后反手刺了出去。
“夙夙！”那是容杳撕心裂肺地呼唤，让他失了以往所有的淡然。
霍长君原本直指她的剑及时收了势，张开手臂，露出了最致命的部位，迎头撞上她的剑口。伴随着一声入肉的闷响，短剑刺穿了霍长君的胸膛。长夙震惊地松了手，退了好几步，撞在容杳的胸膛。
原来剑锋是这样的冷。
霍长君甚至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冷，那种兵器的冷蔓延到他全身。霍长君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好在他退了几步，扶住了书案，然后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他顺着书案，缓缓地跪在霍长夙的面前，目光开始变得涣散，声音亦是断断续续地连不起来，“一切与如琴…和云鸣无关…放了他们吧…”
霍长君倚着书案粗重地呼吸，目光凝在了容杳身上，猛地笑了声，说出的话几乎让人都听不见了，
“真是不甘心啊…凤泽王…若你当初肯争一争，那该有多好…”
他就不会选择沈赐，也不会犯下这样的罪。
霍长君仰了仰头，淡淡的烛光照得屋顶都在浮动。
他这一生从未这样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里，又清晰又模糊。他与庄如琴成亲时她那喜帕下含笑的脸，霍云鸣月下苦练剑的身影，边疆一个又一个守着黄昏到天明的寂寞的夜，高家的尸横遍野，庆功宴上的声色箜篌，还有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想来他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但也没来得及珍惜已有的东西。
这样，就要死了么？
“真是好不甘心啊…”
看着霍长君缓缓地闭上了眼，咽了最后一口气，长夙巴掌大雪白的脸已经不能再苍白，只能将全部的力气都靠在容杳的身上。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可她真得好累好累。
耳边是容杳颤抖得不能再颤抖的声音，“你要吓死我了。”刚才那一刹那，容杳觉得似乎都要停止了呼吸，就像一下被人推入深渊似的。
若是霍长君没有收剑，若是那把剑刺中了长夙…他连想都不敢想…
“你怎么能推开我呢？”那一瞬间的惊吓让他忘记了所有，甚至忘记了他作为凤泽王的尊荣。
容杳还是同方才一样抱住了她，紧紧地不肯松手。
“容杳…”她的话轻得像风，像飘摇在乱风中的枯叶，“我撑不住了…”
容杳把她抱起来，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然后低下头亲了亲，像是在吻着一个极为珍贵的宝贝，轻声唤了声：“夙夙…”
就像被他低低的声音催了眠似的，长夙那一根绷得极紧的神思终于卸了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事物开始变得颠倒流离，天旋地转，仿佛日夜都颠倒了。
她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难了终身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