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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一猎狗 十二娘 铁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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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小的市镇。
但无论是多么小的市镇,都能找得到一条繁华的街道。
这条街道可以不长,但却一定会有一座最好的酒楼,一间嘈杂的人挤人的赌场,一间普普通通的杂货店,几处特色小吃店。
孙老头的馄饨店就在街道的尾端。
孙老头今年只有四十二岁,可他脸上布满着的沧桑皱纹,被劳累的岁月折磨弯了腰,沉淀劣酒的浑浊死鱼眼都令人忘记了他正当壮年,来吃馄饨的客人们也都是做粗活的社会下层人,但这些人一逮到比他们更可怜的人,喝了一点酒后,就会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肆意地取笑起孙老头。
“孙老头,听说你晚上总是起来数铜钱?”一个舌头喝得打结的粗壮大汉大声地说,“是不是夜里摸不到女人就睡不着觉啊!”
坐在对面的三角眼男子接着道:“孙老头,赚了钱可别都压箱底当棺材本!”
又有一个人道:“孙老头有一个老相好的,我们哥几个夜里喝酒看见偷偷地摸到李小娘的屋子里。”
“是食人不吐骨头的李小娘?”粗壮大汉兴奋得眼睛都涨红了,一边说一边吞口水。
三角眼男子暧昧地笑道:“她能让你的骨头融化得一点也不剩。”
几个大汉皆有默契地大笑起来。
忽然,门槛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那么地柔,就像三月里的春风一样令人迷醉。
一个冷冰冰的女人从门槛处走了进来。
女人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她冷冷地打量着这个馄饨店。
几个大汉不笑了。
三角眼男子怔怔地望着这个如冰山一般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很大,很黑,就像是波斯的葡萄。
三角眼男子喃喃地叫:“李小娘。”
“谁叫我?”李小娘又黑又圆的葡萄眼看着三角眼男子,冰冷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三角眼男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道:“我。”
李小娘道:“你为什么叫我?”
三角眼男子眼睛瞪住李小娘的高挺的胸脯。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有一种女人天生喜欢被男人看,无论什么样的男人。李小娘正是这一种女人。
她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可说话的语气却温柔了许多,“你是不是想跟我睡觉啊?”
小小的馄饨店里至少有十多个男人。
李小娘却把“睡觉”,这两个字说得如同吃饭一般自然。
三角眼男人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抽动着。
李小娘声音更温柔了,“这位大爷,你难道不害怕我连你的骨头都吞下去吗?”
三角眼男子看着李小娘又白又细的贝齿,眼中突然露出一种野兽的欲望,他的呼吸不禁急喘了起来。
李小娘微微一笑往外走了。
三角眼男子连忙跟了上去。
街上暮色正浓,三角眼男子的身影闪入了馄饨店旁边的李小娘的胭脂水粉店。
这时候夜深得像浓墨。
李小娘的店当然没有顾客了。
店里没有点灯,很暗,三角眼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双又滑又嫩的手。
三角眼男子循着手搂了过去。
然后,只听见身体重重地仆倒在地板上的声音。
夜深雾重。
从馄饨店踉跄着走出来的精壮汉子慢慢地拐过街角的暗巷。
他摸了摸腰间的布袋,那里面是他辛苦了二十天赚来的一点血汗钱,酒意涌上大脑,但他加快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街角的暗巷有一点光,朦胧间可以看见一个白雾般的身影倚着墙站。
白雾般的身影飘渺空灵,婀娜多姿。
精壮汉子怔在原地。
白雾般的身影却慢慢地飘了过来。
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入精壮汉子的怀中。
白雾般的身影声音冷冷的,但却说不出地轻:“你要回家吗?”
精壮汉子一怔,道:“我是没有家的人。”
一个干苦力活的下等人,如果家中父母都已经仙去,又还没有娶亲,当然就不会有一个朴素而温暖的家了。
白雾般的身影道:“可怜的孩子。”
白雾般的身影有一双又滑又嫩的手,这双手现在已经放在了粗壮汉子的敏感部位。
一个成熟的女人当然会知道男子的哪些地方是平时碰不得,必要的时候却要假装不经意地碰上一碰的。
这个白雾般的身影无疑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女人。
粗壮汉子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血液变得很热。
白雾般的身影吃吃地笑了起来,声音更温柔了:“可怜的孩子,现在你想到哪里去?”
粗壮汉子血气翻腾,突然使劲地抱住白雾般的身影,抱得那么地紧。
一个人本就要有很多的力气才能干苦力活的。
白雾般的身影甜甜地笑了起来,这声音在暗夜里是多么地销魂,多么地引人遐想。
但粗壮汉子的手臂却突然无力地垂落下来。
“啪”,又听到了一声身体仆倒在地面的声音。
“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地狱去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自暗巷的角落发出来。
围墙里的人家响起的小儿的啼哭,年轻父母起床的声音,一盏灯亮起来的声音。
灯火的光芒是黯淡的,但已经足够看见白雾般的身影了。
这当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很漂亮的女人就是食人不吐骨头的李小娘。
李小娘风情万种地笑了一笑:“那你想不想到地狱去呢?”
黑暗中的人影冷冷地哼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李小娘身边,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因为你已经来了。”
李小娘眼角含春,轻轻地偎了过去,拖住了黑暗中的人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李小娘的小腹平坦而温暖,那一层薄薄的白纱竟然是缕空的。白纱之下无寸缕。
黑暗中的人影的手颤抖得厉害。
李小娘道:“你总是不来找我,所以我只好找一找别人了。”
黑暗中的人影颤抖的手突然变得很稳,他一挥巴掌,狠狠地打在李小娘的脸上。
李小娘被这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上,她的嘴角犹有血丝流出,但表情却说不出地愉悦,她爬到黑暗中的人影身边,抱住了人影的双腿,站了起来。
当李小娘完全站起来时,她身上的那件薄纱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
黑暗中的人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赤裸的李小娘幽幽地道:“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黑暗中的人影道:“那我就杀了你。”
李小娘没有死。
此刻,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不大不小,但却很柔软的床上。
她的脸腮含春,俏眼含情。
李小娘温驯地伏在男人的胸膛上,幽幽地道:“你刚才差点杀了我。”
这一种“杀”自然不是战场上的厮杀,仇人的拼杀,而是从古至今,女人与男人之间不见刀刃的“杀”。
谁赢了,谁就是感情里的主宰者。
男人若想要一个女人乖乖听话,那么就一定要有这么一场搏杀。
李小娘现在就非常地听话:“可是,我还想再死一次。”她的眼很媚,像一根勾人的线勾住了男子,道:“像刚才那样你再让我死一次好了。”
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这一种诱惑。
男人粗暴地翻身,把李小娘压在身下。
李小娘的腰很软,像蛇一般地扭动起来。
但男人却突然这停了下来,从床上跃下,背对着李小娘,冷冷地道:“我要回去了。”
李小娘还在扭动的腰冷了起来,她的声音更冷:“你那馄饨店里难道藏着一个母老虎?呸,不是男人的东西。”
男人冷冷地一笑,他已经穿上了一件被油腻炊烟熏黄了的衣裳,背似乎有些佝偻,原来是馄饨店的孙老头。
李小娘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她应该满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道:“我知道你并不是馄饨店的孙老头。”
“哦?”
“孙老头在凡人街已经开了十年馄饨店,我偶尔也会去馄饨店吃一点夜宵,孙老头总是躺在柜台后看我,恨不得剥光我的衣裳,但他收钱的时候,却总低着头,连望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一个月前暴风雨夜,你突然从窗台跳了进来,撕开了我的衣服。那一次我就知道,你并不是原来的那个孙老头。”
男子淡淡地道:“一个人总会变的。”
李小娘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到男人的身边,赤裸着的身体紧紧地贴了上去,纤细的手指像蛇般滑过男人健壮的脊背,温柔地道:“我还有一个更好的理由。你不是孙老头,因为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李小娘眼睛里发出光:“有些男人精明强壮,英俊潇洒,其实只是不中用的银枪蜡头,有些男人却从表及里都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现在的孙老头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但从前的孙老头却……”
男人淡淡地道:“从前的孙老头又怎样了。”
李小娘道:“从前的孙老头的玩意是被我用剪刀绞断了的,因为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李小娘说着这话,脸上竟露出了欢愉的笑。
男人突然道:“我不是孙老头我又是谁?”
李小娘轻轻地道:“山西汾山金大官人。”
男人道:“金大官人又是谁?”
“金大官司人是山西汾山岭有名的大善人,侠义好客,外家功夫练的是与铁布衫齐名的铜皮铁骨一节鞭。”
男人反问道:“铜皮铁骨一节鞭?”
李小娘悠然解释道:“铜皮铁骨,干锤百炼,鞭为十八种武器之一,铁布衫刚强有余,但若遇到高手,实则是不堪一击,但鞭却具有柔软性,所以这种外家功夫已经超越了‘强’的极限,弥补了铁布衫的缺陷。”
男人显然赞同李小娘的解释。
李小娘又接着道:“但这种外家功夫极难练成,江湖传说只有三个人练成,其中一个便是金大官人。”
男人笑道:“既然金大官人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就应该很有名气,怎么会是一个小小的馄饨店的老板呢?”
李小娘嫣然一笑,道:“这并不奇怪。”
男人哼了一声。
李小娘叹道:“六个月前,金大官人突然失踪,杳无踪迹,可是,你要知道,一个江湖人一旦进入江湖,便生是江湖人,死是江湖鬼。无论他藏到哪里,都会被猎狗嗅出气息来。”
男人忽然笑了,道:“难道你就是那一条猎狗?”
李小娘居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猎狗不是一条,而是一群。”
男人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但他的眼角已经开始跳了。
他当然知道猎狗是江湖近三年来最可怕最严密的一个杀手组织。
猎狗有着狼狗一样的贪婪,野狗一样的拼命。
男人道:“猎狗杀的第一个人是华山派的君子剑岳群天,岳群天是华山派最为杰出的新一辈佼佼者,是最有可能成为华山派下一任掌门人的人选。在他的君子剑下已经死了数不清的英雄好汉。”
李小娘道:“君子剑岳群天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剑士。比起一剑镇三山刘天东就有骨气得多了。”
男人惊道:“十七岁闯荡江湖单枪匹马扫荡太行山十八寨的刘天东也死在猎狗手中?”
李小娘不屑地道:“江湖中徒有虚名的小人有许多。岳群天一百三十招之内落败慨然自刎,刘天东撑到了一百一十招已见败象,谁也没有料到刘天东竟然撤剑跪地求饶。”
男人停了许久,才缓缓地道:“猎狗这三年来已经杀了三十个人。三十个很有名气的人。”
李小娘一笑,道:“不是三十个,是二十九个。”
“哦?”
李小娘幽幽地道:“猎狗接了三十宗生意,第十二宗生意买的是少林第一俗家弟子铁狮方中天的人头。”
男人道:“铁狮方中天一身横练功夫,在铁布衫上淫浸了三十六个春秋,传说刀枪不入,无坚不摧,连怡天山庄万少爷也承认他的剑末必能破其铁布衫。”
李小娘悠然一笑,突然道:“不知道是金大官人厉害一些,还是铁狮方中天更厉害一些?”
男人淡淡地道:“总有一天,他们会相遇的。”
——在江湖中,以剑为生命的人挑战的绝大多数是用剑的名家。
——在同一个领域,谁才是第一,这岂不是江湖中人最重视的名誉?
——所以,同是外家硬功的铁布衫与铜皮铁骨一节鞭一定要有决出高低的时候。
李小娘当然明白这个意思,她慢慢地道:“可是,江湖已经没有铁狮方中天这一个人了。”
男人眼中露出复杂的表情,道:“难道铁狮方中天也死在猎狗手中?”
李小娘突然不再说话,她慢慢地走回床边,拿起一件白纱似的衣裳裹住了自己。
那白纱就是是一片白云。
赤裸着的李小娘有一种□□的诱惑。
披上了白纱的李小娘有让男人想脱下她的衣服的冲动。
李小娘知道男人正用炽热的目光看着她。
女人本来就是要让男人看的。
李小娘当然懂得这一点,所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地优美,那么地好看。
现在,她完全静止地站在了床边,缓缓地道:“我是猎狗的十二娘。”
男人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道:“传说猎狗十二娘擅长暗器,易容,遁地,陷阱。”
李小娘却不回答,只道:“凡人街的每一个男人见到李小娘,一定非常地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声音那么地轻,腰肢那么地软,到了夜晚就那么地热情,可一张脸却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
李小娘忽然说起这些奇怪的话,男人却似乎听得很有兴趣。因为他知道,奇怪的话总包含着无限的意思。
李小娘微微一笑,道:“这是因为巧手杜千做出来的人皮面具还不够精致还不够完美的缘故。”
说完了这句话,她纤细的手指突然一动,手上多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男人怔怔地望着李小娘,似乎已经痴了。
李小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但如果跟这个撕下了人皮面具的女人比,那简直就成了明珠旁的一点尘埃,鲜花下的一抹枯枝。
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可以用“美”来形容,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就好像是一位少女多情的手,那么温柔地抚摸着你。
十二娘吃吃地笑了起来,白纱飘动,一瞬间已经走到男人身边,她伏在男人的胸前,柔声道:“金大官人的性命本是猎狗接下来的第三十二宗生意,可是我已经不忍心杀你了。”
男人忽然一笑,道:“所以你对我说的都是实话?”
十二娘垂下了眼脸,道:“你当然不会相信我,有谁相信一个既是婊子又是杀手说出来的话呢?我……”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道:“我相信你。”
十二娘眉眼含情,道:“你不嫌弃我?”
男人的手已经不安份起来了,他含糊地说:“有哪一个男人舍得嫌弃你?”
十二娘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让男人喜欢的东西,男人的手刚放在了她的腰上,她的腰就变得像棉花一样地软。男人就把自己埋在了十二娘的腰下。
白纱又一次滑落在地上。
十二娘眼睛里似有雾气,她像花蕾一般的舌尖伸出了唇外,纤长的手指上卷着一根比牛毛还细的长针,长针大约有一指长,针尖的末端有一点幽幽的蓝光。
这是一根沾了四川唐家桃花婆婆的见血封喉桃花瘴的毒针。
见血封喉桃花瘴是近年来江湖令人谈之色变的毒。中毒之后,却可以把人带入瑰丽的幻境,可是幻境之后,便是无尽的痛。
与美梦对比,一份痛苦就会变成了一百份。
幸好,桃花瘴必须要见血才能发挥作用。
这一根小小的银针扎入男人的脖子后的大动脉,只会像被一只蚊子蛰过一样,完全感觉不出来,想到这里,十二娘不禁笑了,男人也笑了。他的手指已经点住了李小娘腰肢的气海穴。
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脖子像被一只不知名的昆虫叮了一下,他的眼圈已经逐渐地发青,嘴角却带着一丝得意之笑,道:“我……”
这一丝笑意还来不及扩散,人却已经倒下。
倒下的一瞬间,他整张脸绿得就像一片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