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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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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酒肆。
两张桌,一孤灯。
店主人好心相劝:“姑娘,请这边坐。那边坐的是江湖人,可不敢惹!”
姬燕歌也不理他,径自在一桌坐了,也不吃菜要酒,只道:“呆子,还装睡吗!”她见唐厉不应,回头朝着那桌道:“唐呆子,你一路跟着我,以为我不知道?”
唐厉支着肘从桌上起来,伸了个懒腰白眼道:“你以为我想?我既替你易容,自然要负责到底。”,说罢看了看她,道:“怎么,武当山上的猴子好玩儿吗,是不是比蜀中的猴子漂亮聪明多了,乐得某些人一去这么久。”
姬燕歌道:“你胡说!”
唐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也不回嘴。
姬燕歌一时气结,过了片刻,才对店家道:“来,把我的酒菜移到那桌!”唐厉道:“你去和武当山的猴子坐一桌”,说着凑近,伸手轻轻一戳她袖袍里鼓起的小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姬燕歌对他已起了几分疑心,见他如此,心中暗道:若是他夺剑杀人,还能装得这般若无其事,当真心计深沉。想到这里,便不把神息玉环佩拿给他看,只道:“是些火石蜡烛罢了。”
唐厉微微愣了,随即灿然一笑,并不曾多问。
正这时乱风一吹,灯影立灭。姬燕歌警觉道:“什么人!”
昏暗之中,却有一人闯进酒馆,店家还未发声,已被他两刀砍倒在地。姬燕歌和他接了两招,那人忽然伸出左手,又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刀劈向她左肋,她侧身一让,那人已把她袖中的包袱抢了去。
姬燕歌厉声道:“还我!”
那人闻声夺了包袱就要走,忽地摸见包袱里空无一物,不禁又回过头来。姬燕歌左手扇面一张,从他右肋左腰横劈而下,扬了扬右手,笑道:“怎会这么容易让你偷成?”
却听那怪人大叫一声,闪到她身后扑去。唐厉道:“小心!”那人甩手一簇银光飞来,唐厉抢在身前袖中银扇一挡,镀了银箔的扇面当即泛黑。
姬燕歌借着亮光见他左边裤腿空空如也,行动却极是迅速,登时想起客栈里遇见的那个独腿人,反手挡了几招道:“什么人?”那人并不搭话,在暗中眼力敏锐,刀尖一勾直挑过去。唐厉冷冷道:“阁下是谁,不妨划下道来吧。”话音犹在,人已欺近。
这话说得似有深意。而那人却不言语。
姬燕歌追近,却看他颈侧已有一道细细血痕,心道:唐呆子的武功当真很高?不免嫌隙又起。只一刹那,那独腿人两招挡开唐厉,又纵到她身侧数刀连逼,她仰倒一避,后腰难免露出一个破绽。
独腿人的刀却贴着她颈后削了个空,姬燕歌回身欲攻,唐厉道:“小歌!”人抢上前右手将她拉开,左手已展开泥金扇面斜挡。岂料那独腿人狂叫一声,内息顺着刀柄忽然逼出,竟刺穿了扇面,一刀钉在他左肩。
姬燕歌一路追那独腿人出去,却见他大展轻功朝不远处的山谷而逃,心下暗道:他既伤了小唐,为何不趁势再打?一面又顾忌唐厉伤势,便即折回酒肆,见他连点身上几处大穴也止血不住,不由道:“刀上淬了毒不成?”
唐厉摆了摆手,道:“谁敢在唐门人身上下毒?这一刀砍得深,不流血才怪。”
姬燕歌挨在他身边坐下,问道:“那人也是唐门的人?”
唐厉摇头道:“唐门一向行事高调,树敌不少罢了。”
姬燕歌仍追问道:“不是唐门人,却会暴雨梨花针?”
“你也会暴雨梨花针,为何不是唐门人?到头来,究竟信不过我”,过了片刻,方见唐厉轻叹一口气,撑起身摸出火折点了灯,勉强笑道:“好好,算我错了,方才不该朝你发脾气。你还有昆仑的止血药没有?”
姬燕歌用指尖悄悄捏了捏袖口里的九死转生丸,心思蓦然一动,却只笑道:“你当是炒豆吗?早就吃完了。”
唐厉也不以为意,道:“我休息半个时辰,咱们再走。我送你回去岂会不安全?总不比武当山的猴子……”他的话未完,被姬燕歌伸指一点睡穴,当即伏桌闭上了嘴。
姬燕歌并起二指探他的鼻息,确认他当真睡着,这才擦亮了火折子,跨过店家的尸首追出门去。
却见远山薄雪披覆,绝无人迹,等走得近了,只见枯枝乱石如堆,地上连牲畜足迹都见不到。姬燕歌望了望这处小小山谷,心道:那独腿人逃去哪里了?一面想,一面伸手护着火光在地上找寻,走了半里路,却见地面上有极小的一个血点。
她对那人自有几分忌惮,不敢伸手在山石上乱碰乱摸,眸子四下一转,却见一块山石底下毫无雪迹,显是方才被移动过,便试着用内力推动巨石。
说时迟,那时快,石块刚被移开分毫,从后头伸出一只手钳住她的右臂,就把她拉进石室之中。姬燕歌心下一惊,指尖一支碧蚕针已刺破那人手臂。
却听黑暗石室内,一个沙哑男声道:“碧蚕针么?姓唐的给你的?”
姬燕歌暗道:他叫唐呆子“姓唐的”,语出仇怨,不像是唐门弟子;黑暗之中却能认出碧蚕针,缘何对唐门武功这般熟悉?心想及此,悄然伸脚朝他左腿一踢,果然裤腿空空荡荡。
只听那男声道:“小姑娘,你不必试了,这腿是我锯断的。”
姬燕歌不料他耳力亦好,这时忽然心思一动:莫不是从前我在青城地牢里救下的那位前辈?于是道:“老前辈方才让我几招,多谢啦!”
“老前辈……老前辈!我很老吗?哼,小姑娘,我不过是你爹爹一辈,现下还能做得唐门门主!”
姬燕歌道:果然是他!当日在青城派大牢里,不知他大骂的是谁,是小唐吗?她一面想,一面朝暗中立着的人道:“不知前辈与小唐有何恩怨?”
“恩不敢当,怨倒是有”,那独腿人道:“小姑娘,数个月前,在青城派地牢之中救我的是你吧?哼,倒去与他为伍!你放心,你早救过我的性命,我不会害你。只要你在这儿留几个时辰,等他一来,我便放你走。”
姬燕歌也不惊慌,微笑道:“前辈做事真不光彩。”
独腿人道:“你对他不曾疑心,怎会到此地找我?你不来找我,我又怎能制得住你?”
姬燕歌听他句句如实,自是无言以对。
独腿人见她不说话,又道:“我在几年前也信任他,视他如己出、传他唐门绝技,而他却忘恩负义,小小年纪狠毒如斯,来日必不全寿!
“这小畜生还易容成剑仙晏清河,杀了丐帮的长老穆铁风。穆铁风一死,谁人不知黎阿剑的剑主还在人世?这风波一起,晏清河果真藏不住,黎阿剑也势必重出江湖,他好趁机夺剑。阴险狠辣,真是畜生不如,畜生不如!”,那断腿人骂久了,剧烈大咳了几声,道:“小姑娘,你是愿信他的话,还是愿信我的话?”
姬燕歌闻言心头大震:晏清河是我假扮的!当日小唐给我看的剑谱想必就是剑仙的剑法了,那时我曾疑心这剑法是为某一把剑创制的。若我猜的不错,晏清河先得了黎阿剑,再由此创了剑法。小唐明知这一点,却不告诉我?商山四怪是他杀的,慕容也是他的手下?
就在此时,她忽然心念一动,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唐门的唐云前辈,还是唐霜天前辈?”
独腿人一愣,随即笑道:“不错,我是唐霜天。莫说武林里,就连唐门新人也不知道我吧?小姑娘,你看了我给你的唐门家谱,是不是?”
姬燕歌在黑暗中兀自点了点头,道:“那唐云是……”
唐霜天道:“那天在青城派囚牢里,你见到几个人?”
姬燕歌一惊:“另一个就是唐云前辈?”
唐霜天惨笑一声:“小畜生狼子野心。唐门上一辈男丁便少,只怕不够他的毒计使!小姑娘,你还猜到什么?”
姬燕歌一面暗中摸索手边山石寻找出口,一面与他周旋,道:“仇无名与前辈可有干系?”
唐霜天忽然哈哈大笑:“小姑娘,你确实聪明,当真绝顶聪明!”他的笑声中夹带了浑厚内力,在逼仄石室里乱冲乱撞,武功果然和仇无名有些相似。姬燕歌一惊,忙运起护体真气抵挡,将他的内力尽数弹回。唐霜天防备不及已被反伤,登时吐了一口血,却反笑道:“小姑娘,你的武功很好,这样的人,你合该亲手杀了!”
姬燕歌心道:小唐纵是恶人,你也不算好人。
唐霜天道:“江湖里谁会相信唐门的门主少侠是狠毒畜生?谁敢与我讨伐?我师名声虽恶,武功却高,能助我杀了这小畜生,我却不亏!小姑娘,那天我尾随古悲天等人到洛阳客栈,本想出手夺剑,但见那武当派的云葭有些像你,犹豫失了时机。你救过我,我那时也救了你,咱俩扯平了。嘿,小姑娘,一会儿若委屈了你的性命,你不要怪我!”说着眉目逐渐狰狞,已露狂态。
他说话间,姬燕歌已摸到遮挡出口的巨石,暗中运起内息推动,忽然双手小臂一阵发麻,竟动弹不得。唐霜天道:“我早在石块上抹了消肌散。小姑娘,他来了,我再给你解药。”
姬燕歌强用内息冲开穴道,扼住他脖颈道:“你给不给?”
唐霜天被她扼得脸色发青,却自顾自叹道:“你有智谋如此,为何仍被他玩弄股掌?苍天亡我,苍天亡我!”
就在此时,却听唐厉的声音传入石室:“小歌?小歌?”
唐霜天低声对她道:“这小畜生也聪明得很。他人在远处,却用内息传音大喊大叫引我出去。我一出去,他立用暗器杀我。”
姬燕歌心中似疑非疑,唐厉连喊几声,都没有应。
等唐厉喊到第五声,却听唐霜天两掌打碎巨石,石室訇开,他人已疾纵出去:“姓唐的小畜生,我在这里!怎么,不料我还能出来?”
唐厉微微笑道:“青城山老道竟不杀你?”
唐霜天狂怒而道:“你的叔父尚在,你敢自称唐门门主?小畜生,我与你三伯父提点你武功,视你如子,你还不知足!”
唐厉只道:“你的武功也配教我。小歌呢?”
唐霜天一愣,忽而狂笑道:“我已将她杀了!”说着双刀自袖间寒光一现,两声呼啸掼耳而过,化作一道疾影招呼过去。
两人不知过了几招,却听唐霜天惨叫一声,唐厉已纵进石室,拉了姬燕歌喜道:“他果然杀不了你!”
姬燕歌道:“他怎样?”
唐厉含糊道:“已被我料理了。”
姬燕歌心下一寒,忽然只听山石轰响如雷,脸色大变道:“不好!”当即展开天纪罗双扇,内息急催挡在两人头脸身前,刹那间一声霹雳巨响,整座山脉剧烈摇晃,石室室顶已有大块巨石滚落,顷刻塌了大半。一时耳畔直如锣鼓齐响、龙虎争斗,尘灰乱飞,昏天黑地得混沌颠倒一般。
姬燕歌心中暗道:昆仑十二座连城,若也这般崩塌,山上弟子、山下百姓哪还有命在?这次回去治好了师父,非得拿回春水剑不可!
唐厉却轻声道:“他还未死透么?”想必唐霜天早在石室附近埋了火药,已做同归于尽的打算。
姬燕歌听他话音虚浮像受了伤,一面叹道:“你还想杀人?”一面却探过手去扶他起来。
唐厉侧身一避,哼了声道:“是他先寻我的麻烦。除了他,我又杀过谁了?”他听姬燕歌不说话,又道:“我这两个叔父练功入魔,我不过在暗中‘提点’他们,说青城派宁老道有秘传心法可治此症。他两人自己易容上青城山偷盗心法,被青城老道捉住罢了。地牢一囚两三年,这也怪我么?”
“……”
“你若不信去问宁老道。”
“……”
“哦,不对,宁老道好像在去年归西了。”
“……”
姬燕歌听他的话说得诚恳,却心意寥寥,不再像从前那样有十成信任。略一思量,反而道:唐霜天拜仇无名为师,武功学的不差。几招之内,唐呆子竟能杀他?
这么想来,不免愈生嫌隙,仍不答他的话。
唐厉见她不说话,就要撑身而起,忽然疼得嘶了一声,道:“小歌,你当真不信我?”
姬燕歌听他叫疼,当即过去道:“你怎么样?”伸手朝他左臂一摸,却摸到一手温热血腥,不由“啊”了一声。
唐厉撕下衣襟裹了伤口,只嘟囔道:“肩伤手伤,十八年里受的伤还没今天多。倒霉!”
姬燕歌试探道:“你二叔……”
话未完,却听唐厉笑了笑道:“唐门本有门规,弟子有背叛本门者,灌他牵机毒药杀了。今日他死没死透,我再不管,你管什么?你是唐门的媳妇儿么?”
姬燕歌闻言脸上一红,从袖间摸出九死转生丸迎面掷去:“堵上你的嘴!”
唐厉听风辨穴接住药吃了,道:“先前我问你要,你竟不给我!”
姬燕歌只道:“还要多嘴,便吐出来!”
唐厉耸了耸肩,嘀咕道:“愈发凶巴巴的,和你们庞师姐有一拼。”说着却也莞尔笑开。
姬燕歌立在石室中的一片黑暗里,不知侧头凝神想些什么,却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