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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一连几日,姬、沈两人小住在药王谷,谷中的信鸽日夜飞来还去,全是沈秋水与各个门派间的往来传书,一时弄得药王谷像是鸽子谷一般。药王谷谷主却毫不以为意,甚至特辟一小块门庭令信鸽休息,对诸多厚遇,沈秋水都一一长揖道谢,沉稳持重,并未与他有所私交。
      沈秋水身上剑伤未愈,右手更用纱巾上药包得像萝卜似的,依旧连夜提笔给武当、少林等派写信通传,一来先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叙述,再详写怎样与仇无名对招拆招,二来提议邻近门派之间可用燃烟、点灯等方法通气互援,以防惨事再次发生。如此如此,滔滔不绝,接连写了十余封信,交给信鸽传到各个门派。
      姬燕歌看着他奋笔疾书的模样,眉目之间颇为认真,不禁轻轻一笑,揶揄道:“你这么费心卖力,是不是想当武林盟主?”
      沈秋水一愣,顿笔微笑道:“便不是武林盟主,江湖急难,少年当先,自然人人能管得。”
      姬燕歌的唇角略略扬起,笑道:“哦,阁下原来已是沈盟主大人。”
      沈秋水不善言辞,这会儿知道她存心调侃作弄,也不再反驳,只道:“等选出哪位当盟主,你再去叫他不迟。”
      姬燕歌道:“若选武林盟主,不是你又是谁呢?”
      “且不论诸多才德并著的先辈,江湖沉浮,还不知有多少好手”,沈秋水展开信笺,抬笔落下一行行极工的楷书,眼也不抬,继续道:“你看,高手如仇无名,江湖中放眼皆是,我不能敌的更有无数。”言语之间谈及仇人,竟不见愠怒动色。
      姬燕歌虽生来亲情寡淡,但也知道幼小孩童,眼见父母身中数十剑双双死于血泊之中,该是何等人间惨事,却见沈秋水脸色平静,便道:“姓仇的是杀人魔头,怎能当武林盟主?”
      沈秋水写完了信仔细折起,唤来窗畔停在枝头的信鸽,忽然道:“我父亲是临川公子沈念之,从来多智多谋、行侠仗义,在临安城中交游甚广,武当‘驭鹤手’钟千源就是他的至交好友。”
      姬燕歌和他相处数月,早已察觉他外表温柔,实则心性隐忍、坚不可摧,此刻听他重提往事更是难得,不禁凝神静听。
      武当派素有“武当六圣手”的名号,分别是搏鹰手方百川、伏龙手谢清宁、驭鹤手钟千源、兰花手苏解语、撷荷手清成子和雾虚手云空子。纵是姬燕歌不知江湖故旧,也在昆仑同门口中听过方、谢等人的些许传闻,钟千源位列“武当六圣手”第三,武功品性,自然不会很差。
      沈秋水十数年修习,向来惯于不露喜怒、不动欲念,此时说话显得颇为平静,继续道:“那时我尚年幼,父亲从不曾教授武功,我更不知他与江湖武林有什么干系。直等六岁那年,忽然有一天,只见父亲满面流血、披发闯入,道:‘小子,快走,去城东小九巷找你钟伯伯,快,快走。’我年幼无知,只道:‘爹爹,你怎么了,好多血,我去找阿妈!’
      “我父亲苦笑道:‘别去费劲找你娘啦,她已经见外公去啦。’现在想来,他已被仇无名挑断了左脚脚筋,重伤忍痛赶回,却怕我惊吓伤心,仍说的非常委婉,催我快走。可惜我少不更事,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偏不肯走。就在那时,只听一阵哈哈大笑震耳欲聋,仇无名从墙头跃下,刀尖指地,道:‘怎么样,沈大侠,我已给了你一炷香的时间泪别儿子,够仗义了吧?’
      “我父亲将我护在身后,道:‘休得动我儿子!你要怎生杀我,尽管来杀,要沈某给你磕头,不如割了沈某的头去!’仇无名道:‘嘿嘿,你是江湖大侠,受我二十五刀还不死,已是少有,我说话算话,绝不动你宝贝儿子。来来来,咱们以武会友!’”,沈秋水将信笺卷起系好,伸手纵出信鸽,道:“他杀了我父亲,又转头问我:‘小子,我要杀你爹爹,你为什么不哭?你哭一哭,我兴许饶了他。’”
      姬燕歌心中也怪,只是不敢开口问,六岁孩童顿失双亲,不免失声痛苦难已,他为什么不哭?
      却听沈秋水道:“我那时道:‘我不哭,你便杀了我爹爹;我要是哭,即使你放我爹爹,他流了许多血,也是要死的。’仇无名却笑起来,道:‘你这小孩倒有意思。好吧,你爹爹不怕死,你怕不怕?你若拜我为师,我倒肯传你几套剑法,我死之后,你就是武林中天下第一!’我怎肯拜他作师,心想不如一死,便道:‘你杀我爹娘,沈家不服;你再杀我,就是杀了满门,临安沈家仍是不服!’”
      姬燕歌闻言,一个六岁孩童竟有如此胆色血性,登时在心中凛然生敬,见沈秋水低头看着手中的笔墨,不再言语,也不便开口发问。
      过了片刻,才听沈秋水缓缓道:“再后来,钟师伯赶来,咱们便回了武当。我蒙掌门师父关切,得以拜入武当,做他的关门弟子。我本决意一生不以复仇为念,摈除杂想,痴心习武,以防从此活在疯狂仇恨的泥淖之中,不可自拔。如今仇家重出江湖,每想起父亲为护我周全而死,我倘连杀亲之仇都不敢报,肩无担当,此生还谈何男儿侠客,还有何谈颜面活于世间?”
      内敛如他,姬燕歌从未想过听到这一番自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愣了一会儿,才道:“令尊当年定是一个很爱孩儿的父亲。”
      沈秋水听她这话说的很恳切,已然平息心气,嘴角微微有了一点和暖笑意,道:“天下哪有不爱孩儿的父亲?”他见姬燕歌神色困惑茫然,料想她也许自幼上昆仑学武,对亲情颇感淡漠,便道:“天下师徒也是一样。倘若徒儿有难涉险,师父定然关切;生死之间,师父也必挺身相救。”
      姬燕歌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想:生死之间?什么样的危难会有性命之虞?会有谁搭救我吗?她生长在昆仑,对“生死”两字似乎比旁人参悟得深切得多,又似乎全无概念。白帝平素狂放恣肆,行事风流徜徉,不在俗人理喻之中,姬燕歌虽是他爱徒,却也难猜其心思。
      她这样想着,一时茫然无措,对沈秋水的话答不上来。
      沈秋水见她眼神几变,竟隐约露出迷茫失落之色,也感到有些失措,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好,一时忘记了再想什么仇人报仇,反而转去劝慰她,道:“知己朋友也是如此,祸福变数,可以生死以之。”
      姬燕歌听了不由漾起笑意,转眸向他道:“哦,是了,多亏有你,否则我要给仇无名杀了!”说着探手拉过他的右手察看伤口,见伤势已经大愈,唇角立时勾起笑容,心情大好,这时才觉午后的日光已经直照在自己身上,暑气逼人。
      药王谷谷主迟秋年是川中人士,但早年行走江湖久居江浙一带,钟情于楼阁园林,在谷中依样建造了许多楼台莲池。姬燕歌见此情形,忽地轻身掠出,足尖贴着水面银波踏到莲碧藕红之间,掐了十几个莲蓬抱在怀里,回身还不忘顺手掐走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莲。
      沈秋水微笑道:“迟谷主得的莲蓬,全被你采走。”
      姬燕歌伸足把吃完的莲蓬踢进水里,闻言仰头盈盈而笑,神态自得,毫不在意。
      沈秋水侧眸而视,正见她唇间抿着一瓣莲红,语笑嫣然之间,一双杏眼眼角微挑,稍一流转,好似镀过釉色似的清朗分明,近在咫尺,显得安稳而真实。姬燕歌一侧头,恰和他迎面对视。
      沈秋水心中忽地一动,像小鼓打点一般稍纵即逝。
      他还无暇去想,就听由远及近响起一阵噼啪脚步声,就见药王谷中叶英杰、龚有奇、陆丹心、方闻之等几名弟子走入,便起身拱手。
      龚有奇和几名师兄弟对视一眼,终于上前几步,郑重还礼,口中道:“在下药王谷龚有奇,一向听闻武当少林名动江湖,有奇与师兄弟们素来心中仰慕,难得竟遇沈师兄在敝派顿足几日,咱们微薄武功,想请教沈师兄指点。”
      少林的武学渊源相比武当要深一些,龚有奇有求于人,便把武当列在了首位。
      沈秋水客气推托,道:“龚师弟言重了。贵派尊师的毒术阵法,江湖中鲜有人敌,医术更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妙绝天下。这些都是子珣所不通,谈何指教?”
      龚有奇以为沈秋水自矜武当大弟子的身份,不肯以秘诀相授,他的脾气耿直,此刻不免有些脸红耳赤,梗着脖子道:“沈师兄与姬师妹都是名门弟子,武功岂在咱们之下。或是药王谷非一流门派,沈师兄看不起不成?”
      “有奇,不可对沈师兄无礼!”,药王谷弟子之中一个大师兄模样,叫叶英杰的沉声开口,龚有奇倒是谨遵师门规矩,当即应声退下。
      叶英杰诚恳道:“方才龚师弟多有得罪,沈师兄不要见怪。英杰虽然武功浅陋,但实在是机会难得,想与沈师兄切磋几招。只是切磋,不谈指教,切磋……总可以吧?”
      沈秋水拱手道:“那么子珣冒犯,请教药王谷的三十二重碧水沉烟障。”
      叶英杰支开师弟师妹们,道:“沈师兄好见识,碧水沉烟障乃药王谷绝技,当年祖师爷也曾凭此纵横江湖。此障法共有三十二重,师父练成二十八重,但威力已大大不复祖师当年。愚弟驽钝,日夜练习甚勤,只练成二十一重。还请沈师兄指教。”
      沈秋水道:“叶师兄请。”
      叶英杰练了二十一重障法,只见碧色烟罗如纱罩渔网一般忽收忽放,神出鬼没看似全无章法,实际隐藏着极精妙的阵法、毒术。
      沈秋水心猜叶英杰用毒不精,使得障法的威力不能尽数展现,却不便原话说出,只道:“叶师兄的内力稍有欠缺,内息未调,便力求障法的变化、虚实,难免威力消减。”
      “有理,沈师兄说得有理!”,叶英杰口中说着,这才转向正题,轻声道:“沈师兄的门派、武功、品性皆无可挑剔,这次武林会上,我与师弟妹们当力推沈师兄为武林盟主。”
      叶英杰料想江湖里的高人前辈多半不愿受约束牵连,而新秀年少之中,要数沈秋水当上盟主的可能最大。他又知道师父药王有争一争黎阿剑和武林盟主的念头,生怕若是沈秋水当上盟主,说不定会心存嫌隙,对自己实在大大不利,故借切磋武功之名,把这话说了开去。
      沈秋水拱手道:“叶师兄承让、承让,子珣不敢当。”
      叶英杰说话时,见姬燕歌从头到尾坐在一边,而沈秋水.谈笑自若、毫不避讳,心里奇怪,不禁朝她多望了几眼,又不敢多猜。
      他见沈秋水应答之中谦温如常,脸上并不怎么欣喜,心里暗道:我说力推你当武林盟主,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露个笑脸回礼。哼,叶某人若不为求自保,也不愿这样奉承你!
      叶英杰心里不悦,口中却仍道:“应该,应该,沈师兄太客气!哦,对了!仇无名老魔头重出江湖,一日之中连挑我正道十几个门派,实在该死可恨。方才青城派传书来说,那魔头身边还跟着一名少年小贼当弟子,受了小伤,一路往南逃去了。我正奉师父之命追迹捉人,实是要事在身,这就先走一步,沈师兄,告辞,告辞!”
      姬燕歌忽然开口,道:“咱们下青城山时,撞见那小贼往北逃走了。小贼可恶得很,你们要捉,就赶快去捉。”
      “是,是,姬师妹说的有理……”叶英杰话说了一半才觉不对,忙道:“等等,姬师妹说,那小贼往北逃了?”
      姬燕歌道:“不错。”
      “可……可青城派师兄说,他往南逃去了。”
      沈秋水见姬燕歌说谎毫不脸红,简直信口拈来,心里又惊奇又好笑,随着她道:“是,那少年往北逃走。但按青城派所言,他又转而南行,也未必不可能。”
      叶英杰听姬燕歌所言,尚有三分不信,此刻沈秋水一开口,心想这哪还有假话?暗暗骂青城派弟子不长眼睛,连这都看不准,赶紧向两人道谢,径自去了。
      叶英杰一走,就听沈秋水轻声道:“叶师兄为人不错,你为什么骗他?”
      姬燕歌微笑道:“你知道我在骗人,为什么帮我?”
      两人不觉相视而笑,又听姬燕歌道:“我道方白那小子瞎了眼,认错了师父,可也算忠厚老实,到底心眼不坏。他那个黎姑娘也不像坏人。”
      沈秋水接口道:“这两人被捉,必在武林大会上当众处置,下场莫测。”
      姬燕歌侧头莞然道:“我不开口,你也会骗他,是不是?”
      沈秋水顿了一顿,淡淡道:“仗义之举,怎能算骗人?”
      姬燕歌看他死不承认,脸上却微微红了,不由笑出声来。

      灯花微燃。
      女子从袖中伸出染着绛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探出,只见烛火影摇,绽出璀璨莲华一般的光亮,又似萤火停在她手中,登时遍地生辉、光照一室。
      楼红萼缓缓落座。
      青年看着桌案上的烛火,沉声笑道:“我记得楼夫人最不喜在夜里出行,此刻来见我,有什么要事?”
      楼红萼绛唇一抿,道:“我既答允为公子效劳,只要公子的许诺言出必行,我自当全力相助、百死不辞。死且不顾,夜里出行又算什么?”
      青年眯起狭长双眸,似笑非笑,楼红萼接着道:“夺取四剑也好,练就武功也好,公子是最佳的人选。其他人,甚至连昆仑瑶光,都未必是公子对手。”
      青年的侧脸照在烛光里,唇角勾起微笑温然如阳,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夫人夜里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楼红萼摇头,伸出瓷白而纤长的手指叩了叩桌案,道:“黎阿剑就在少林寺,武林大会还有数月就将举行,现在江湖高手纷出、风波翻涌,为何公子反比从前更加安心?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公子改变了计划?”
      青年道:“楼夫人,你可知你的一大缺憾?”
      楼红萼一怔,道:“正要向公子请教。”
      “每一个变数,可曾想尽?每一步棋,可有把握?前人冒死犯险,而智力皆不能及,终生抱憾者,已有无数;来人如你,却又重循前人的脚步。”
      这一句话虽出无心,却直中楼红萼心底痛处。她却一笑释怀,伸手理了理乌墨一般的鬓发,回复惯常的慵懒口吻,道:“我以为凭公子的实力,明里就能把黎阿剑拿到手,何用暗里苦心谋划?”
      “时机 ,我在等一个时机。贸然出手,黎阿剑虽然可得,但其他三柄剑,从此想也不用想”,青年深幽的目光望着跳动的灯花,道:“况且,我还是希望,等诸事大白那日,她不要恨我太多。”
      楼红萼欲言又止,却听那青年温存低沉的声音有了些倦意,抬了抬手,道:“说话绝不过十句,楼夫人的规矩江湖皆知。夫人今天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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