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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香消玉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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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落落死了。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然而小浮明白,陈落落的死,是她自己一手安排的。早在她决定见余小浮的那一日,或者早在她将剪秋萝的花茶替换成黑色曼陀罗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存了死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李湛,就是那股陈落落期盼了许久的东风。
陈落落多年不曾踏出秋落宫一步,她走出秋落宫的那一日,正好是李湛奉旨入宫面圣的日子。陈落落与李湛在御花园中相遇,见了陈落落的模样,李湛颇为惊讶。陈落落居然未着宫装,而是穿着一身橘色的单薄夏衫。
是啊,夏天来了。
她这样的装扮,与当年李湛来找她解除婚约那日的装扮是一模一样的。仔细看去,就连她的面容都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笑意明朗的老姑娘,在翘首期盼李湛的归来。
假山的这一边,陈落落荡着双腿,巧笑着与李湛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她说:“李湛,你也有落得与我一般境地的一日。我失了你,你又失了她,谁赢了,谁又输了?”
她说,“我恨了你七年,痛了七年,如今看你不如意,我也就心安了。只不过……或许,我仍爱着你吧……”
假山的那一边,皇上刚好架到。
于是陈落落的一生就此尘埃落定。一纸皇恩,一杯鸩酒,准她风光厚葬,魂归故里,却不得如皇陵。并无追封,并无谥号,陈落落此名永除于皇家名册,一子李易交由太后抚养。
包子穿着他娘给他做的新衣裳,哭了好久好久。玉雨大发慈悲,抱了他一下,又哄了他半晌,可是包子还是哭。金星也被包子给带哭了:“包子成了没娘的孩子了,是他爹杀了他娘。”金星问小浮:“他爹凭什么杀他娘?”
在金星的世界里,没有为什么,只有凭什么。那小浮便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凭什么:“凭他是皇帝,凭他有权力。”
金星又问小浮:“我父王更有权力,可是他就没有杀你啊。”
小浮抚着金星的发顶,说不出话来。然而金星性子执拗,是非要她回答不可的。小浮便说:“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呢……娘早该是死了的人,可我又活过来了。”小浮另一边搂紧了包子,无限悲哀地道:“可是包子的娘,却活不过来了……”
已经到了小浮选徒的最后期限了。她本该去紫宸殿中面圣,令皇子行拜师仪式,然后带徒弟回梨山。可她那位师兄神神秘秘的,仍旧不见她,派人传旨,要她直接去太后的永安宫便好。
二十一位皇子和嫔妃们再次齐聚。坐在大殿最后边角落里的包子仍旧孤单一人。别人的娘亲都在,而他的娘亲,是永远来不了了。
小浮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了包子,将小小的他抱在怀中。包子虽小,可是肉多,小浮蛮吃力的。“梨山第十九任仙主余小浮,收六皇子李易为徒。”
小浮得意地冲长安挑眉,我就不听你的,我就骗了你的地契,你能把我怎么着?
长安反而微微笑了,深沉地望着她。
自打那日在秀山宫里闹了那么一场,大皇子就彻底没戏了。小浮事先去找太后,与她说了要选六皇子为徒之事。太后是个视权力如生命的女人,早就与吕后母子心生隔阂,只欠一个契机罢了。如今陈落落死了,六皇子寄养到太后膝下,将来后宫之中无皇太后,只有太皇太后,没人与她瓜分中宫之权,太后自然乐意。
只不过太后不能轻易答应小浮,她向小浮开出了一个条件:“如你所说,哀家要这后宫之中只有太皇太后,而无皇太后。所以余小浮,哀家要你发誓,永不为后。”
小浮笑了:“太后想多了,我连嫔妃都不是,怎么可能成为皇后?”
“哼,巍儿是哀家所生,哀家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余小浮,你当这后位空悬多年,他是为谁所留?”
“哀家只要你一句话,发誓,还是不发誓?”
“我余小浮对天发誓,此生断不入宫,绝不为后。若有违背,就让我……让我被廖长绝丢进无间地狱好了。”
太后却摇头不允:“哀家,要你以余重华陶浮漪的亡灵发誓,要你以你的一双儿女发誓,要你以轩辕长安的性命发誓,若你胆敢坐上后位,余重华陶浮漪必堕阿鼻,永世不得超生!你的儿女双双夭折,轩辕长安也会死在霜降的那一日!余小浮你发誓!”
小浮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一开始,太后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大皇子!她支持的也绝不是自己的侄女吕贵妃。太后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余小浮。无奈她杀不了余小浮,便千方百计地引诱她自己送上门来,要她立下如此恶毒的誓言,永远断绝她登上后位的可能。
可是太后的心,真毒啊!就算小浮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绝不会做什么皇后,可是这样的话要她如何说得出口?而她想反悔,也已经晚了。包子在太后手中,已经变成了太后要挟小浮的筹码。
陈落落终究没有看错人。她将包子托付给小浮无疑是正确的。包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那个不正经的师父说出那番话之时,是怎样的心情——小浮一字一句地说,若她敢入宫为后,父余重华,母陶浮漪,必堕阿鼻,永世不得超生。金星玉雨双双夭折。轩辕长安死于长安霜降之日。
夏天已经来了有些日子了,只是小浮身在皇城,一直无心赏夏。皇城东郊的这一片土地风光正好,三两村镇,十里荒原,绿草如茵,夏花似锦。尤其是这漫山遍野的剪秋萝,从秋落宫移植到这荒原之上,竟然统统活了下来,且越开越盛。
这些花是小浮领着三个孩子围绕陈落落的坟头而栽的,小浮是怕她会寂寞。
包子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然而他哭起来是谁都哄不好的。小浮问他,究竟是为什么哭呢?包子说:“是易儿不争气,从来得不到娘的喜欢。”
包子还说:“新衣裳不会再有了。虽我并不喜爱新衣,可是不会有了,还是会叫我难过。”
包子又说:“娘不喜欢父皇,所以不喜欢父皇的儿子。父皇也不喜欢娘,所以也不喜欢娘的儿子。易儿从来都没人喜欢……”
陈落落死了多日,小浮一直消沉,此时才终于哭了出来:“包子啊,你还不懂,你娘亲最爱的人,其实还是你啊。不论你娘有多憎恨你的父皇,可她怎么会不喜爱自己的至亲骨肉?包子,不要去怨恨任何人,也不要怨恨你的父皇,因为这样的死,该是你娘她祈盼了一生的结局。”
小浮缓缓地闭上眼,赶走了眼框中热烫的眼泪。脑海中闪过些许零星的碎片,皆是被她刻意埋葬的记忆。那碎片之中,迎风而立,于花雨中走来的白袍少年,泯然而笑,仙风道骨。那时候的李湛还不爱穿花哨的衣裳,只钟情一尘不染的白。或许陈落落闭上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李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