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求道》行云暮雨

4、四、蒹葭

　　在这笙歌暂歇的空档，正是一片寂静，突然有人大声说话，荀兰卿不由转头过去。

　　“这些美人来来去去的就这些东西，看都看烦了，不如我们自个儿来玩点儿什么？”丹阳真人抚着胡子，一张红光满面的脸上满是笑意。

　　“不妨也展示展示道行如何？”致虚真人也插了一嘴。

　　“就当行酒令？”杭桑子自然满脑子的酒，碧罗真人再次白了她一眼。

　　几位真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方才定下。

　　“那我就先献丑了，但愿后来有玉跟在我这个砖头之后。”一身宽袍大袖，长发披散，颇有名士风度的致虚真人自虚空中摄来一口琴，放在膝上。

　　琴身师旷式，遍涂黑漆，鹿角灰胎，发大梅花断兼蛇腹断纹，自有种隐晦悠远的气息浮现。致虚真人以乐入道，想来这就是他最为珍视的“太古遗音”琴。

　　致虚真人庄重的净了手，抚上琴弦。众人不由屏息以待。

　　“铮”地一声，仿佛从虚空而来，穿过大千世界，直达耳边。荀兰卿忍不住往致虚真人的方向侧了侧身，好听地更清楚一点。

　　又是“铮铮”数声，琴音逐渐变得缥缈，似乎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充满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奥妙之感。仿佛天地未开之时，宇宙中非生非死，若存若亡，混混沌沌的境界。荀兰卿若有所悟，但始终无法清晰的描述出那种感觉，只好先勉强记下。

　　琴声忽转，渐渐有了绵绵泊泊的流水，沉凝峻拔的高山，花草生长的声音，鸟兽鸣叫声，乃至于人间市井叫卖声、沙场征战杀伐声，几乎所有的声音都集中在一曲中，包罗万有。

　　充斥耳边的声音忽然淡去，视角一下拔高，远离了尘世，仿佛飞到天穹之上，凝视星辰斗转，山河运行的轨迹。最后琴声变得更为晦涩难懂，好像单用七根丝弦演化宇宙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从混沌生两仪，两仪又生四象，四象又生八卦，演化无穷无尽。琴音与冥冥之中无形无相的大道起了共鸣，每次拨弦都像是在弹动三千大道一般。

　　荀兰卿闭眼倾听，眉心隐隐发热，眼前仿佛出现一幅浩瀚星空，每一次勾弦都在上面划出璀璨的轨迹，星空下是连绵起伏的山河大地，正随着琴声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琴声越发缓慢，越发迟滞，但他从中得到的感悟却越来越多，星辰山河的影像越发清晰，直到再也无法更进一步为止。琴声戛然而止，荀兰卿沉浸在感悟中迟迟不愿醒来。

　　荀兰卿闭着眼，所以未曾看见有丝丝缕缕的云气从太古遗音弦上浮起，在半空结成一朵小小的庆云。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言一行都与道相合，大概就是指的这样的人吧。荀兰卿睁开眼，忽觉膝上暖暖的，低头一看，正看见温重黎收回手，指尖上还残留着些许火属真气。原来他刚才举着酒杯就进入了顿悟，手上酒杯歪掉了，正好泼了一身，温重黎帮忙烤干了衣服。

　　荀兰卿心上也暖暖的，更觉得温重黎秉性不差，回头给了温重黎一个柔和的微笑，“多谢师弟，不然我可就出丑了。”

　　“分内之事。”温重黎肃容答道。

　　“我敬师弟一杯，以作谢礼，请满饮此杯。”

　　“师兄，请。

　　坐在上首的丹阳真人看见堂上师兄弟和乐融融地互相敬酒，拉着观妙真人和通玄真人向下首指了指，说：

　　“你俩倒是收了两个好徒弟，资质出众不说，感情也好，风仪更是脱俗，坐在一起倒像是蒹葭倚着玉树一般。”

　　通玄真人一张老脸顿时笑得像朵菊花，反倒是观妙真人脸色未变，沉默的点了点头，不过眼中也有一丝喜意。

　　致虚真人停了乐声，把太古遗音抱在怀里，静听太玄玉女点评，当听到太玄玉女说到“也许会是你们几个中最先阳神的一个”这句话时，一向沉静淡泊的青年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荀兰卿遥遥举杯祝贺，眼中也有几分感激，毕竟他刚才的感悟是因为这位真人的琴音而来。

　　剩下几位真人各显神通，荀兰卿和温重黎都各有领悟。最后轮到杭桑子，只见这个邋遢大汉用手一拍面前的酒瓮，一道水幕徐徐升起，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这是在哪里？”荀兰卿好端端地在榻上饮酒，突然脑袋一晕，睁眼看见的就是完全不同于正常世界的地方。

　　“我亦不知。”温重黎四处打量，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得出这个结论。

　　层层叠叠的酒坛酒瓮或倒或立，竟然形成了类似于城墙一般的高大建筑，美酒在地上四处流淌，形成一片“酒湖”，不同种类的美酒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醉人的浓香。远处还有些晶莹剔透，类似冰块的东西，走近一闻，才发现是被人以法力凝结成冰。

　　有的被雕成美人的形状，有的雕成行将就木的老人，还有的是重诺轻生的豪侠，世间种种，无一不有。地上散落着的酒坛，走进了看，也看不见天上的日月，倒像是一面观察人世的镜子，看尽人间种种悲欢离合。

　　有人怀才不遇，借酒浇愁；有人蟾宫折桂，琼林宴上开怀畅饮；有人趋炎附势，借着酒席巴结权贵；有人是渔樵高隐，一壶浊酒笑谈古今天下事……每看一坛酒，心中俗念便消去一分。荀兰卿不由想起杭桑子真人从前的故事。

　　杭桑子本来怀有大才，希望君王能够重用他为民谋福，可惜不被君王录用，只好当个管理牛马的小官，平日饮酒自娱。上大夫知道他有大才，就和他为友，顺便向君王转达杭桑子的谏言。可惜君王仍然不采用他的意见，反而流放了上大夫。杭桑子郁愤之下辞官归隐，此后穷困潦倒，却依然嗜酒如命，成了个烂酒鬼。

　　后来杭桑子妻子过世，他不但不悲伤，反而饮酒数升，大笑而去，最终成就了真人。现在不知几千年过去，他想要效命的君王骨头都化成了灰，反倒是他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依然屹立不倒。

　　荀兰卿想到杭桑子真人的过去，正在唏嘘不已，温重黎伸出手，沾了沾酒坛上的酒水。

　　“我有点想起了我娘。”温重黎看着手上缓缓滑落的酒，语调飘忽而茫远。

　　“我娘还在的时候，为了生计，就在路边支了个茶水铺，我那时还小，就在摊前玩耍。茶叶贵些，娘就自己酿了些酒浆来卖，小时候常常一整天都泡在这种酒香里。”

　　“娘酿酒的手艺很好，甚至能够酿出青色的‘缥酒’，走过路过的人都愿意到这里讨杯酒喝。后来我大些时候，就帮着娘做些下酒菜，偶尔也帮忙酿酒，茶水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些。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娘就过世了。”

　　温重黎眼神迷离，一直未曾淡忘的苦涩又翻涌而起，喃喃道：“八岁那年被接上山，我以为再也回不了家了，就在上山的前一天晚上把珍藏的小半坛缥酒喝得一干二净。其实我不该喝的，我该存着，留个念想，那毕竟是娘最后酿的一坛酒……”

　　荀兰卿见温重黎面容隐现哀色，似在追忆过往，明白他被酒中百态勾起伤心事，静默了半晌，把手轻轻搭在温重黎肩上。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娘看见你现在衣食无忧，还能修习上乘术法，定然十分欢喜。况且，修行到了深处，便能上穷碧落下黄泉，到九幽冥府去探索一番，倘若你娘尚未转世，或许能再见上一面。”

　　“多谢师兄开解，师弟并非，并非……师弟一时失态，让师兄见笑。”

　　“元神真人的法术，被勾动心事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心境有缺憾补上就是，想要见娘努力修行便是，怕的是不知道问题所在，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再说我心中也有遗憾啊。”他有些怅然地想着，从前不觉得父母有多重要，如今身在异世，方才深深思念起了远在彼方的父母。只可惜无法再见面了，唯有每到中秋重阳时一柱清香遥遥祝祷。

　　温重黎无言，沉默以对，和他肩并肩在这个奇妙的酒世界里漫步。杭桑子真人的酒界漫无边际，不管走了多远，眼前总是有无穷无尽的酒坛出现。而且这个酒界似乎没有任何生灵存在，就连一只兔子也找不着，唯有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永存。

　　酒界里不知时光更替，就在他以为他和温重黎要被永远困死在这里的时候，天外忽然响起一声大吼，吓了他一跳。

　　荀兰卿眯了眯眼，揉着耳朵四处寻找声源，豁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虹光殿，堂上真人举杯相邀，言笑晏晏，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转头看温重黎，发现他显然也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才确定这不是幻梦一场。

　　碧罗真人拧着眉头瞪向杭桑子，埋怨道：“死酒鬼，下次收敛点，玉红酒能让人一醉三百年，要不是我出手，这两个小辈还得醉在你那酒里。要是醒不来，这一醉可就把他俩的寿命给醉完了，看掌门真人不找你算账。”

　　荀兰卿方才明白，刚才所经历的，却是有些像黄粱一梦，都是在闻到酒香醉倒之后所见。

　　之后真人再不显示道行，只相互聊些闲话，一场宴会很快就到了头，众人各自散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