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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重伤 ...

  •   忙得昏天暗地的人忽然就不忙了。

      宁书涵每日上完朝后,陪着清欢一起练武用午膳,下午两人窝在房里或各自看书或一起午睡。柳氏趁此送上几幅画像,让宁书涵随意看看,若看中合适的,可托媒人安排见上一面。晋朝民风开化,男女若是有意结亲,可在事前约见几面,加深了解,看彼此是否真的合适。犹是,晋朝夫妻和离数比之上一个朝代大大减少。

      宁书涵不忍拂母亲的意,就和清欢对着一堆画像一起琢磨。

      “这些都是你画的?没把人故意画丑?”

      清欢叉腰怒:“我是这种人嘛!”她只是把一些好看的画丑了一些,把容貌欠佳的画稍微好看了一些,这叫持平!

      宁书涵忍着笑继续逗她:“这画既是你亲自画的,你定见过人了?来给小爹爹指指,那家的小娘子比较漂亮。”

      清欢作痛惜状:“小爹爹,书上说,‘人不可貌相’。书上还说,‘娶妻当娶贤’。”

      宁书涵道:“我就欢喜貌美的。”

      烟雨敲门送来苹果,清欢挑了个最大的让宁书涵削皮。

      宁书涵捏着刀不要脸地提要求:“让小爹爹削苹果?可以。但是,乖宝得告诉我,这些小娘子,哪个顶顶好看。”

      清欢看看苹果再看看那些画,一咬牙:“好,成交。”回身冲进了书房。

      宁书涵削完一个苹果不见人出来,他就又削了一个递给馋巴巴地看着他的小灰,再削一个自己咬着,还不见人出来,索性进去书房捉人。

      小丫头端坐在铜镜前,手中握着笔,不知在忙什么,见他进来,手腕急动几下,收笔。

      宁书涵将大些的苹果递给她,看着梳妆桌上的画乐道:“原是急着给自己画小相?可惜最后几笔太急,有些不美。”他重新取一张宣纸,执笔湛墨,也不看人,径自作画。

      清欢还是第一次看他作画,只见他眸光专注,手腕随意而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水墨丹青。画中女孩儿托腮而坐,眉眼生动,盯着面前盘子里的苹果,抿嘴偷笑。

      宁书涵对呆住的丫头得意地笑:“如何?”

      清欢指那画:“我哪有表现得这般馋。”

      宁书涵拿起旁边苹果咬一口,很甜,难怪小丫头眼神刚刚那般不舍。

      清欢将画放到外间一堆画像中,笑得像只小狐狸。

      宁书涵故作不解,跟小灰一起比赛啃苹果,小灰抱着苹果啃得“咔擦咔擦”,还是输了。

      “小爹爹。”清欢指着他刚刚为自己画的画像,“我觉得这幅最好。”

      宁书涵将被清欢遗忘的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到她手里。

      清欢见他笑得小酒窝都出来了,心知他是在逗自己玩儿,索性心一横,拿笔极快地写出一行字:“小爹爹,你娶小欢好不好。”果汁顺着嘴角流出,滴在笔墨未干的宣纸上,那一行初成风骨的稚嫩楷书晕染成古怪画像。

      茴香哥哥说,只有男子娶了女子,女子才能变成男子的媳妇儿,这样他们才能整日窝在一起吃饭睡觉玩耍。

      所以,她要是想成为小爹爹的媳妇儿,就必须得让他娶了她。

      宁书涵看着宣纸上的那句话,觉得清欢的字写得真是好看,模仿得极是奥妙,假以时日,和他的字摆在一起,足可以假乱真。

      不过写的这句话嘛......宁书涵瞅着清欢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和小灰一模一样,拊掌乐了。

      不能拒绝得太明显,孩子太小,心灵比较脆弱,很容易哭。

      他兀自琢磨了一番,给了个自认为很聪明的答案:“这事嘛,乖宝,得等你长大了再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眸色温柔如夏夜里的白月光,比手中的苹果还动人,看得清欢又想咽口水。

      那么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清欢在夜色里披着月光独自练剑,今儿是自己的九岁生辰,他前几日离开前说好了要回来给自己过生日,以弥补去年的遗憾。

      可是弯月已至中空,他这是要食言而肥了么?

      清欢坐在葡萄架子下,望着翠绿葱葱的葡萄藤,心中有些不痛快。她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痛快。她将呼呼大睡的小灰抱了出来,一起等着,等她被蚊子叮出第十个包的时候,安静的院落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凌乱且重。

      清欢自葡萄架下走出来,一眼便看见步履踉跄的人,月白的衣衫脏破不堪,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上面遍布猩红血迹。

      她紧紧地盯着,难以置信,寸步难行。

      宁书涵直到近前才发现她,有些怔然,旋即一笑:“乖宝,还没睡?对不起,小爹爹回来晚了,我们先回房。”

      他牵着她极慢地往小楼走,她傻傻地跟着,眼睛涩涩地疼,不知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

      进了房间,合上门,宁书涵自怀中掏出一物,熟悉的油纸包,外面沾了血渍,淡淡的味道自里面传来,是王记的蟹黄汤包。

      “这是小爹爹先前买的,约莫已经冷了。”他脸色苍白,勉力笑着将油纸包放进她手里,又取出一物,是只可爱的小金猪。

      这只金猪出自大晋最出名的一家叫“秋翾”的头面铺子。老板娘是位四十左右的女子,一生未嫁,脾气古怪的紧。她做出来的东西,每一样,世间只得一件。为了这只小金猪,他可没少费力气。原想去年生辰就给小丫头的,哪想出了那些状况,后来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好在今年给也不迟。

      他将小金猪挂在清欢脖子上,热热的呼吸笼在她耳畔,疲惫又温柔的声音钻进她耳中:“乖宝,九岁生辰快乐。”音落,轰然倒地。

      他做这些的时候,清欢眼里只有他满身的血,整个人都茫茫然的,此刻见他摔倒,急急地蹲下身,看着几乎已经是血人的他,张着嘴喘出几口气,眼睛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觉得身上好像也是很疼很疼。

      她跪在他身边,慌乱无措,头一次恨自己口不能言。

      宁书涵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一口气,安慰跪在身边的小女孩:“乖宝不哭,小爹爹不会死的。”说好的,要护着你这一世,怎么能死呢。

      清欢红着眼睛,强忍着眼泪,握着他的手,不住地点头。

      “乖宝,你听我说。”宁书涵微抽一口气,“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我爹娘。”

      清欢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使劲眨眼睛。

      “衣柜里面,有药箱,你去取来。”宁书涵断断续续说完,眼前又是一黑,他咬紧嘴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清欢看他一眼,连忙起身,动作太急,摔了一跤。她心里着急,一下子没爬得起来,索性直接爬过去,在衣柜里找到药箱。

      “绿色,两颗。”

      仅四个字,他已经说得十分费力。清欢打开药箱,取出绿色的瓶子,倒出两颗药丸喂进他嘴里。宁书涵眼前一片模糊,探出手摸到清欢的小手,握住,低低说着:“乖宝,现在小爹爹要睡一会儿。”身上的痛一阵阵袭来,他眼眸半阖,缓口气,继续道;“伤口需清洗、包扎,棕色止血,绿色续命。”

      “清欢,交给你了。”说完,宁书涵就闭上了眼睛。

      他没叫她“乖宝”,而是“清欢”,他把自己的命就这样交到一个九岁的孩子手里,平等的,郑重的,甘愿的,托付。

      清欢知道自己拖不动他,所以不敢乱动,此刻无比庆幸地上铺得是厚厚的绒毯。她睡觉不老实,宁书涵怕她夜里滚下床,夏天到了也没将这厚毯子撤了去。

      清欢命令自己镇静再镇静,然后悄悄地去小厨房烧热水。她最近总会在夜里惊醒,睡不着索性起来练剑。烟雨被吵醒过一次,起来准备给她烧热水沐浴,却瞧见公子已经提着热水过来,瞧见她,吩咐她自去休息,不用伺候。所以,这一回烟雨听着院儿里有声音,想着一切有公子在,她出去了也显碍事,这想法在脑中一过,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清欢这两年练武,身子骨结实了许多,力气也不小,一小桶热水拎着不算特别费力气。她学着宁书涵从前的样子,将热水用凉水兑了,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后,才动手去脱他的衣服。

      怕他伤口沾染到毯子上的绒絮,她将被子从床上抱了下来半垫在他身下。衣服黏在伤口上,她不敢用力去扯,怕他疼。一番折腾下来,她已满头大汗,终是将他的上衣脱了下来。

      头一回将他的身体完全看清,清欢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泪水自压抑的眼底汹涌而出。

      宁书涵身上遍布大小伤口,纵横交错,最严重的一道伤是在腹部,虽然做了简单的处理,仍有血不断地自伤口处涌出来。清欢不敢再动他,连忙将帕子浸湿了,将伤口四周擦洗干净,拿起棕色的瓶子,倒出药粉洒在上面。

      等她笨手笨脚地处理完宁书涵身上的伤口,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浸过一般,浑身都是冷汗。她不敢去洗澡,不敢去吃东西,就怕一眨眼的功夫,面前这个人再也不会睁开眼对自己笑。

      九岁的孩子对生死已经有了明确的概念,她害怕他会这样一直睡下去。如果他一直这么睡着,她……该如何?

      明明已经是姹紫嫣红一片繁花好景,却好像一下子百花灰败步入隆冬。

      清欢将小灰揪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小灰身上,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渐渐亮了,烟雨过来送早膳,却见小楼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书:闭关练功,饭放门口。

      烟雨狐疑,小主子又在搞什么?她试探地敲了敲门,半响,自门下递出一张纸。

      “烟雨姐姐,小爹爹给我捎来一本秘籍,说是他回来之前练不好就得受罚。我闭关几日,到时候定不会让他小看了去。”

      烟雨失笑,什么秘籍受罚的,还不是公子怕他不在家小主子又偷跑出去玩。但是,公子不是说要回来给小主子过生辰的么?

      一天一夜,清欢盯着地上的人一刻都不敢睡。宁书涵转醒后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怎么多了一只小灰。”

      清欢红红的眼睛里又滚出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脸上。

      他从阎王那争回一条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叹着气,看着他家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

      孙一是在他转醒后又昏迷的夜里翻窗进来的,用他的话说,他这是跑死了两匹马拼了老命赶过来的。清欢这才知道,原来,宁书涵已经安排好了,他早知自己会受伤。

      “三年历练期,我们是不能帮忙的。”孙一摇着头给他治伤,垂头看见旁边的小丫头眼睛红红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他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宁书涵这次违了老宫主的令叫他过来,是……害怕?害怕那万分之一的过不去?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任务,连一向自负的少宫主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但宁书涵领这个任务的原因他是知道的,为了不去北疆,他丢不下半路捡回来的这个小丫头。

      宁书涵再醒后,孙一指着清欢说:“亏得这孩子,不然……风流清雅的金陵公子只怕得去阎王殿寻株牡丹花了。”

      宁书涵没理会他话里的挖苦,很是得意地看着清欢,满脸都是“还不是我教的,我家乖宝就是棒棒哒”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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