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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二十九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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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城熙那样跟着阿眉兜兜转转了很久,所有人都叹气,所有人都说,算了吧,别试了。可是他还是一直坚持着跟在她后面,说好女儿好妹妹好兄弟,来赏个脸吃个饭吧,吃饭吧,吃饭吧。
他一直一直叫,阿眉啊阿眉啊阿眉啊,成百上千次,不知疲倦,他怀着一丝希冀,指不定她就被他这样叫醒了呢,指不定她终于会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这个世界等她,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希望渺茫。
他看到转机的那一天,大约是她住院将近五个礼拜的时候,五个礼拜,35天,他守在她旁边,时时刻刻叫着她的名字,叫了几乎35天,废了很多口舌,扔了很多饭菜,看起来比阿眉那个真正的病人还憔悴些。
终于,听到她,说了一句:“我在跑呢,没办法吃饭。”
阮城熙一向自认为是个坚强的人,这辈子,掉过眼泪的日子,屈指可数。然而她一个人沉浸在梦里这样久,终于对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几乎算是回应的话的时候,他没法子克制住自己的眼泪。
眼睛糊得厉害,他抹了一把脸,看她看得清楚:“没事,你跑慢一点点就好,我跟着你一起跑呢,我喂你吃。”
于是,终于,她听见了他的话,这是一个多好的转机,让他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让他相信他的执着终于是起了作用的。
那么,只要他一直坚持下去,阿眉就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那天是阿眉第一次吃饭,他欣喜若狂,淼缈,大施,季杨,他打电话打了个遍,末了,都会说一句,我们阿眉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对不对呢。
那样急切的语气,怎么让人忍心说一句不对。
淼缈凝泪,只是不停地嗯嗯。
大施吸鼻子,难过:“兄弟,你这样子,可别把自己也给整魔怔了。到时候阿眉救不回来,我们又搭上一个。”
阮城熙咬牙切齿,只是眼睛模糊:“滚!”
可其实呢,就算所有人都不愿意否认,他这种证明又有什么意义呢,阿眉还是老样子,醒着,还是睡着,都是一个样子。
偶尔听得到他说话,偶尔会吃点东西,也只是偶尔而已。
可是,阮城熙这个人,入戏了也好,真心了也罢,他坚持的东西,就一定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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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空气有些干了,病房里头的加湿器嗤嗤喷着水雾。
阮城熙吹着有些发烫的粥,在青花瓷碗边缘敲了敲勺子,等那热气散了散,便温柔哄着她:“顾阿眉,顾阿眉,要吃东西了。”
阿眉今天坐得笔直,紧紧抓着被角,紧抿着的嘴巴有些干裂。
他耐心温柔:“阿眉,吃饭了,快点停下来了,阿眉,阿眉,阿眉......”
她今天显得格外固执,就是不搭理他。
唤了她那么久,碗里的粥都凉掉了。
阮城熙把碗放在桌子上,拿棉签蘸了水,轻轻在她干巴巴的嘴唇上润着:“你看看,不喝水,不吃饭,嘴巴都起皮了。”
他想了想,接着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的。
他淡淡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棉签,把她的额发撩起来:“今天是2011年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我们就又向着未来前进了一步。”
他凑近她,微笑:“都要到新的一年了,你也得有个新面貌才是啊,阿眉阿眉,快点醒过来。”
“今天于淼缈和大施他们都会过来的,季杨昨天也回来了,那个学霸又拿奖了,真是的,就是爱显摆。”
“你是不是很喜欢烟花啊,我们今晚出去放烟花好不好,老呆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
“2012年。玛雅人说是世界末日哈。你说会不会是真的啊,哎你要不赶紧醒过来你可就错过这么一个大好的验证机会了哈,以后就慢慢后悔去吧你。”
“阿眉,阿眉,阿眉......”
......
......
......
梅雪只是看着,静静的,失了表情。
淼缈忍不住,泪眼模糊,蹲在窗户底下:“阮城熙废话怎么那么多,烦死了,烦死了。”
她说,真的烦死了,她为什么还不醒呢,为什么呢。
她说,快两个月了,她一直这样。时间怎么这么长呢。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办呢。
大施蹲下来,红了红眼,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淼缈啊淼缈,别说一个多月了,就算一年,两年,十年,或者一辈子,阮城熙那个犟骨头,也会一直一直陪着她的。
真的,会一直一直陪着她的。
一直一直。
2012年,和2011年一样,有着很美很美很美的烟火。
阿眉坐在轮椅上,没有表情。
流火银华,碎碎的光沫,一簇簇眩目的火花。
她眉眼明明暗暗,平静安然,像是过去一样,涵烟却月的眉,淡泊清丽的眼。过去,或者,现在,醒着,或者,睡去,眉头都是轻轻皱着的,永远都是在发愁的样子。
他们都常常说,阿眉这个姑娘,没有阮三那骨子里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没有季杨那冷峻而有距离感的外表,可却总是让人觉得冷清,像是干巴巴冷在画壁上的水墨,眼睛过于安静,笑容过于疏浅,离着烟火气息远了些。
然而那个爱皱眉头的姑娘,现下,也还是皱着眉头。受了世俗所牵,心中有愁思,方存在眉间,久久郁结。这是不是说明,她还不至于就这样睡死在梦里头醒不过来呢。
阮城熙最近总喜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想想,就好像是给了自己某种说服力。
真可笑,阮城熙,他是阮城熙。以前倒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火光明暗间,他蹲下去,仰头看着她:“阿眉姑娘,这都放烟花了,你不该犯傻许个愿么。”
轰轰的炮火炸得响,只是淼缈大施他们都是安安静静站着的,没有嬉闹,也没有争吵。
淼缈也蹲下来,握住她的冰冷的手:“你别听阮城熙胡说,烟花怎么许愿,他现在被你闹得都神志不清了。”
大施扭了头,不晓得在想什么。
梅雪静静地,盯着手里燃着的荧光棒,一言不发。
火光大盛。
夜晚是明亮的。
2011年最后十秒。
他卡着手表,一字一字。
“十......九......八......七......”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或许,他们都在想着,会不会,真的,在最后一秒,2011将化为灰烬,世界也会化为灰烬,没有2012,没有未来,一切定格,虚化,永恒。
“五......四......三......二......一......”
2012。
一切依旧。
烟花更加灿烂,炮声更加轰烈。
恍惚,阮城熙眼里像是闪过一丝失望。
可也只是一晃而已。
他弓下身子,贴近阿眉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或许是,只有他一个人才听得到的话。
他弓着身子很久,不愿起来,只保持着静止而靠近的姿势。
脊背硬着,是单薄而孤单的。
季杨拿了小毛毯出来,盖在阿眉腿上,轻轻说:“城熙,眉生这样,一时也好不了。你也得顾及到自己的生活,学校,也不能一直不去的。”
他略停顿了下,接着说:“我妈看不下去。姥爷也不会忍太久。”
阮城熙缓缓直起了身子,右脚尖摩擦着粗粝的石子路,像是没大注意季杨的话:“喂,小表弟,帮我个忙吧。”
他微笑,像是天上炸开的明艳的烟花:“帮我好好照顾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