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十九阙（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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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呆呆站了不知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全身都冻僵了，冷得手脚都麻木起来。脑子也冻木了，那些冰刀似的话，倒像是她的一个幻觉儿。
阮老从正屋里出来，掌里拖着紫砂壶，看见阿眉一个人发呆，穿的极单薄，几乎要被风吹倒了。
他眼睛慈蔼起来：“眉生，眉生......”
阿眉恍惚，才发现自己刚刚又在神游太虚，苍白着脸回头应声：“恩。”
阮老皱眉看了她半刻，叹气：“你且随我来吧，屋外头太冷。”
阿眉沉默着点了头，亦趋亦步地跟了上去。
一路折拐，曲径通幽。
环环回回。
他们未回到温暖明亮的正屋里去，而是到了一处极冷清的厢房。
镂着繁复花饰经年历久的红漆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来，迎面扑来蒙蒙的灰潮气，尘土扑扑扬起来，屋子里只是黢黢一团黑，仿佛是掩着了什么秘密，令人进退两难。
阮老扬手拉了灯线，那房子便昏昏亮了起来。
将看时，这分明就是一处弃置的房子，地上积着薄灰，乌锃锃的，檐梁挂着灰尘吊子，墙角扔着个破烂发黄的孔明灯。房内桌椅极简，书架上的书高低起伏胡乱参差着，一点章法也无，书桌上铺着宣纸，几把子粗细不一的笔散在桌子上，笔毫干得厉害，砚台像是用过许久了，只是未曾洗干净，墨结成了硬块，干在上头，浮面上沉着灰霾。
要说这屋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是处处都是字画，撕烂的，捏毁的，装裱的，卷装的，散了满屋。
阿眉不明白阮老带她来这里的目的，心里头有些打鼓。
沉默了一刻，屋顶上那旧灯泡闪了一闪，她看见书架子旁边悬着一幅长长的画，过分素净美丽，与满屋子的混乱不得相应，故而格外夺人目光。
她不自觉拾了步子走过去，立在那幅画前。
薄薄的月光晰透窗纸，冷清清落在卷轴上，没骨花枝，粗笔写意，或勾或点，或虚或实，或浓或淡，描描染染，水晕墨章。
她不懂国画的技法，但看这画，处处笔触设色皆是不同，淡花青，褪胭脂，松烟流墨，杂糅在一起，倒生出一种浑然天成，淡泊凄离的美感。
有美一人，翩若惊鸿，宛若蛟龙，顾盼生辉，曳雾而出。背负重影连峦，履落碧水凌波，目中潮起潮落，眉弓浅着涵烟。
画上书：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想了想，这应该是《洛神赋》里的句子，那这清扬女子，必是洛神宓妃无疑。
只是古书古画里头的伏羲氏宓妃，原应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这画里却过分冰冷，一点神态也无，只是个木头美人儿，美则美矣，空心人儿。展卷舒流的瀚海云烟里，她手中执着一柄小团扇，犹抱琵琶，眼里坠下一滴清泪来。
似曾相识燕归来。
她莫名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阮老叹了口气：“这屋子我很久也没有来过了，小三一走，老头子便心懒得动不得了。我还记得他七八岁时候的样子，一个人闷在这屋里画画，一画便是许多天，牛脾气，怎么叫都不出来，有一次饿得久了，刚出门就晕了，闹得现在胃也不怎么好。小三从前受了不少苦，是我对不住他。”
阿眉目光锁着画中人，轻轻道：“现在也一样固执。”
阮老仿佛并未听到，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五年前我送他去了美国，原想着让他在那里散散心，若是他能去掉了烦扰，就不再让他回来了。可没想到他还是死犟着要回来......隔了这么久的时间看见他回来，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这里来看看。人老了，总是喜欢念旧......你看这画就是他八岁时候画的，我那些老朋友都说他天赋异禀，在绘画这上头有极深的功夫。”
阿眉沉默着，听他叹气道：“可是这孩子，画画便画画，总要复些执念上去，性子太深重，老是被各种事绊着，表面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心里头老是装着乱七八糟的事。我是老糊涂了，可还不瞎，他以为他没事人一样我便看不出了，他也不想想，他是我从小拉拔大的孩子，我怎么会看不透他那点心思。”
阿眉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说这么许多的话给她听，倒真像是找到了她这么个倾诉对象，陈芝麻烂谷子地倒给她听。
可不明白为什么，阮爷爷说得越多，她心里便凉得更厉害些，眼里也是茫茫然一片。
后来啊，阮爷爷又说了许许多多话给她听，可她事后却怎么都记不得了。
只是那方惨白月光绕下卷轴，影在她面颊上的时候，她回了头看了眼那石头似的蛀月，于是巧巧在月亮下眉眼鼻唇露个分明。
仿佛看见阮爷爷愣了一愣，眼里说不明的担忧，他说，你这孩子，倒是像......
话音夹断，她神思缥缈，回神的时候，阮爷爷早掩了门出去了，静荒荒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一灯如豆，昏明光里只投着自己略略颤抖的影子。
她伸了手指，触着那画上宓妃的眼，仿佛还是发潮的，仿佛美人未做古去。可那纸色分明黯淡了，连那洛神的薄妆也有些抹褪了，只余了眉骨上一笔透纸的风月，凌凌傲傲着扎进人的心口里去。
她落了指腹于上，侧目躲了月光，轻浅浅道：“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一指顺那洛神裙裾缓缓而下，落至那落款镌字处，指凝。
明皎皎月破，挤过她肘间，硬生生缀在那细笔小字之上，墨涸，收笔不稳。
她拢了指尖，极缓，像是要把什么捏在手心，心里呼啸而过冷而冽的风雪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十九阙（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