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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Nomber.连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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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无垠空旷,如同世间最美好的事物;美玉无瑕,洁净,好似未经渲染的绸布。纯粹的,赤裸的,完美的牢笼。
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
“驱使人类不断前进的动力是什么?是欲望,为了得到更强大的实力,更多的财富,更多的权利;你要知道,没人愿意心甘情愿帮助别人,嗯哼?哦不,是没有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源源不断的利益,翻滚胶着成为一堆不可名状的东西。所以!有些人的脸皮特厚,真的,我就见过一个,你想知道吗?是啦,我懂,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
滔滔不绝。
连意,哦,在他遇到他的主人之前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名字也未可知;但是没有名字,用什么来称呼他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问题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在自寻烦恼中产生,因此为了规避这个问题,姑且就叫他连意吧。
身旁这个同样关在“笼子”里人是谁,连意不知道。他只知道身边的人时不时会消失不见,重新出现的又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没有人回答他那些人去了哪里,在那些进进出出的白色“神秘人”眼中,他如同死物一般,被随意的翻来覆去,语言这种功能在这些人看来似乎是多余的。但连意想自己应该跟那些总喜欢摆弄自己身体的坏家伙一样称为人;四肢,五指,双目,两耳,一口一鼻。没有丝毫区别。
有时候,连意也想打开别人的身体看看,是不是因为内部构造的差别,所以他总是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剥开,这种感觉非常的,嗯,奇怪?
“嘿,朋友!”
那家伙又开始喋喋不休。
连意木然地一动不动,海蓝色的眼眸似没了焦距,像个精巧的娃娃。
“我看过你的身体…我是说,里面,啊不,额,我的意思是……”
此人抓耳挠腮的模样像极了猴子。
连意微微撇过头,依然没有看身旁人一眼,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三丈那么宽。
“你知道我身体的秘密(?)。”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个疑问句,毫无疑问。
“对!是的没错,秘密,是啦,你的秘密!”
好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此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这是今天遇到的顶顶开心的事。
“…能,请你告诉我,吗?”
连意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天知道他的语言功能快退化殆尽了;于是有了第二个疑问句。
奇异又微妙的抵触感,自身的状况由他人口中得知,作为当事人却一无所知。
那一头却沉默了。
在接近真相的时候,在钥匙即将转动门锁,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止步了。艰难的抉择,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希冀和祈求。然而连意又怎么能理解这些呢?
“请……”
连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艰难地转过头,也只是轻轻的转动了一个角度;四肢都被固定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吊起还是平躺着的,不过眼下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你会遇到一个特别的人。”
那人如是说。
宛如空气中轻轻地浮起一片羽毛,悄悄停留在连意的胸口。
离开这里?
连意从未想过;但他如果能离开这里是否就不用再受人摆布,不喜欢,不愿意任凭那些人折腾自己。可是只要自己稍略有抵触就会令那些人惊慌失措,随即被疯狂地按压住四肢;呐,这样稍微有些不舒服啊。连意曾尝试传达类似:请轻一点,我会很安静的;本能的他不想那些人惧怕自己,那让他看起来像个怪物。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嘴在那以后的每一次实验都被死死地堵住了。
无奈又不安。
小连意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待在这里直到最后变得一动不动;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就置身在这洁白的空间,那个时候,他还能把双手抬在眼前,逐个活动手指,完美的,漂亮的双手。
某次,不经意间,或许是“神秘人”的疏忽,房门在关闭的一瞬间有物体一闪而过,不过是眨眼的霎那,随即便消失了。连意为这一发现振奋起来,连白衣人剥开自己的胸腔塞入东西都不管不顾,开始在脑中过滤图像。
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展现出来:
白色,白色的袋子;隐隐约约有红颜色的东西透出来,自己身上也常常看到这种颜色,会冒着热气的,温暖的颜色呢。有两个白衣“神秘人”抬着袋子,他们快速从这里经过。袋子的形状像个萝卜,渐渐地由细到粗……
一个脑袋。
那是人的脑袋。
袋子里装着一个人。
袋子里装着一个死人。
画面结束。
那个脑袋成了连意的梦魇。
这会不会也是他的结局,最后的最后,终究是要在这里闭上眼睛吗?黑色,浓厚,不详,不洁,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种名为惆怅的情绪遍布连意全身,他不再关心身边出现的人是谁,不再盯着每次实验进进出出的“神秘人”,不再期盼离开,不再依仗幻想。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着?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连意沉湎在自己构建的小小低落的情境中。
“嘀—”
门突然开了,连意以为不远处那人就要被带走,颇有些失望,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秘密那人还未告诉他。
他错了。
一群白衣“神秘人”鱼贯而入,连意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个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他周围的“神秘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随即他们大步向自己走来。
混乱,迷茫,困惑,尔然清明。
我是不是要死了?
连意脑中不断播放着死亡的种种臆想,有的是脑浆肆意流淌,或是脑袋从中崩裂,亦或是突然从眼眶中长出两根萝卜,两颗眼球在萝卜尖上欢乐地起舞。啊,邪恶的萝卜,腥臭的血水和着脑浆,一排排萝卜在上面跳起华尔兹;彼此相互交错飞舞,纷飞的浆水在空中打着旋不断下落;一群萝卜呼啦啦向连意簇拥过来,强迫他随着它们舞动;看吧,美好的时光,华美的舞姿,动听的旋律,多么美妙!陡然间,沉闷的管风琴奏响,在神圣庄严的舞步中死神登场了,巨大黑色的镰刀剜了个绝美的弧度,墨色斗篷下一双血红色的蛇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被簇拥着的连意,逐渐缓缓逼近。团团包围着连意的萝卜们散了开来,在死神的前进的脚步中鞠躬匍匐。
死神在连意面前停下了。
异常高大的身影漂浮在地面之上,高耸入云的死神镰刀发出悦耳的轻吟,仿佛响彻人间杀戮之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连意不可控制地旋转起来,像个陀螺一般原地旋转,越转越快,看上去像旋转的萝卜。
剧烈的疼痛袭来,记忆中从未受过如此的痛楚;连意再也经受不住,大声呐喊——
死寂。
唯有死神的宣告幽幽回响:
祈求死神的垂涎吧,如此汝之灵魂和肉身即永不分离,随吾一同收取这个残损寰宇间不洁的灵魂,汝将超然永生。
是被切掉还是被吃掉,两个选择。
好像哪个都不太美妙。
“我不要死去。”
连意听到自己说。
“你说你不想死,是吗?”
从未听闻,这样悦耳的话语。
“……是”
连意睁开眼,一片朦胧的水雾,眼眶既热又涩。
有个人站在自己身旁。
那该是最纯净无垢的人吧?小连意这么想。
洁白的衣裳,白色的头发,紫色温润的双瞳照射进自己眼中,洗涤了灵魂,抚平了呼号的神经。
“不要哭。”
洁白之人探出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原来人的手是这样的温暖。
“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人轻轻问。
原本微小的期盼瞬间完满了,连意不再隐藏内心的渴望,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因哽咽而不断抽搐。于是他慌了,眼睛涨得酸痛,腹中不断呼喊“我愿意,我愿意!”统统被不争气的咽喉所阻隔;他想坐起身,拉住眼前的人儿,求他带自己走,为了离开这里他什么都愿意做。不想被捆成萝卜,不要变成萝卜!
似乎没有等到回答。
那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对连意轻轻笑了一下,说:
“那我走了,不等你了哦。”随即转身似要离开。
“啪。”
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别走,不要走。
“我知道了。”那人明媚的笑容再度漾开。
“站起来,告诉我……”
挣开了四肢的桎梏,连意笔直地站在了那人面前,平视。
“无论我到哪里”
“无论您到哪里,连意都会一直追随您的。”
八年后,16岁的连意对着刚刚从指挥部走出的16岁的少年笃定道。
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对着连意轻轻微笑,走向前头。
“我们走,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