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言》三韶

4、第 4 章

　　鸟鸣声，流水声，还有，风翻动树叶的声音。
　　青草香，说不出名字的花香，还有，新鲜的泥土的气息。
　　我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树海，高高低低的树木、藤蔓，还有地面厚厚的落叶和稀疏的花草，蔓延着，看不到尽头。
　　我试着动了动，被撕裂般的疼痛从全身传来。无可奈何地躺着，这才发现我的身下垫着一件十分眼熟的衣服。
　　“大白，你醒了！”惊喜的声音。我一动不动，一双漆黑却澄澈的眼睛出现在我视野中。
　　是杜宁。他的样子十分狼狈，衣衫褴褛不说，脸上还破了道小指长的血口子。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发现，他瘦了很多，原本圆润的脸蛋如今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腰细的只剩下一把，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气血不足。
　　嗯，我想起来了，杜宁身上，其实还带着岩定仙君的伤呢。此番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云汝仙君的杀招下侥幸逃脱，受伤恐怕也难免。这下子新伤加上旧伤，他脸色好看才怪。
　　不过，我们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这片树林虽然生机勃勃，却基本上毫无仙气。仙界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大白，喝水。”杜宁将手中捧着的大叶子递过来，我舔着喝了。他看上去有些欣慰，随即又有些难过，小声喃喃，“大白，梨梨没有了，被那些光给烧掉了……”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啰嗦，鲜见的沉默起来。
　　想到可能要与这小傻子相依为命一段时间，我难得认真地瞅了他两眼。他确实傻，都到这般田地了，他不去考虑如何脱困，反倒心心念念想着那棵口不能言的梨树。我只当他是个傻子，谁知他心里竟然都还是有些明白的。所以在这个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心里最惦念的，还是那棵从来没有回应却一直陪着他不会作弄他嘲讽他的仙梨树。
　　但是我不得不打断他的伤心。猫似乎天生缺少浓烈的情感，也难以被感染，况且我们的情况实在堪忧，于是我轻轻叫了一声。
　　杜宁醒过神来，顿时弯着眼睛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他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脊背，无比认真地说，“大白，以后我们作伴吧。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笑靥有些明亮。我半阖上眼帘，不太习惯这样的表述方式。这个傻子，他能自保便不错了。我算的清楚，他也算是救了我，我要报恩，所以在困境里的这段时间，我会留下来——啧，真是失败的猫生。

　　“妈的，老子就不信能让他们跑了！接着找，就算掘地三尺，也不能让煮熟的肥鸭飞了！”
　　“是，大哥！”
　　杜宁紧紧抱着我，大气不敢喘一声地缩在逼仄的岩石缝隙里。直到听不见喧嚣声了，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五天前，我和杜宁还没有好好休养一番，就被这山上的妖精给发现了。深受重伤的灵物，谁得了都是大补之物，诱人的紧。于是整座山都沸腾了，四处都是巡捕我们的大妖小妖。杜宁倒是依旧云里雾里，刚开始见妖便问为什么，可一般回答他的不是冷哼便是一刀子。我冷冷看着他那傻样，顾自疗伤。
　　“坏人都走了，大白，不要怕。”杜宁为我顺了顺毛，指尖有些颤抖。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杜宁小心地从石缝里钻出去，白日的山风带着一点温柔，但他单薄的身子却愈发瑟瑟发抖。我向上瞟了一眼他毫无血色且满面迷惘的脸。在这两天里，我倒还可以在他怀里休息运功疗伤，他却完全沉浸在惊惶不安、惴惴不安里，别说一身的伤没工夫打理，只怕在不断的逃亡中还多添了几道口子、几块乌青。
　　“哼！就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粗粝嘶哑的声音，我看过去，妖如其声，果真丑的很。
　　杜宁猛烈地颤抖了一下，顾不上看，撒腿便跑。然而那妖物怎会轻易让他逃走？一把泛着黑光的大刀噌的甩到了杜宁面前，杜宁这厮还傻乎乎地想要绕过去，那刀子爆出一道黑芒，生生将他震了回去。
　　“你们逃不了的。”那妖物黧黑的面孔上闪现一丝嘲讽，“乖乖跟本大王回去，少受点皮肉之苦。”
　　他身后的一群小妖刷拉拉地将我和杜宁围了起来。啧，瞧那毛耳朵、毛尾巴，形都化不好跑出来丢什么妖，真是难看。
　　杜宁紧张地瞪大眼睛又不停眨着，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追我们？”
　　大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仰天大笑了四声，然后转过头来狠狠瞪着他，骂了句，“白痴！本大王追你们，自然是为了吃掉你们好提升功力。”
　　杜宁惊呆了，一脸傻样，“啊？”随即匆匆忙忙解释，“可以不吃吗？我就是一团仙气，大白就是一堆油和一张皮，都不好吃的！”
　　……谢谢你怎么精辟的见解。我默默放下爪子，打算扮演一个见死不救的角色。
　　那大妖明显也愣了一下，然后脸色不大好地骂道，“你当我傻子啊！小的们，给我上！”
　　那群小喽喽吆喝着，呼啦啦地冲了上来。杜宁手忙脚乱，在原地团团转，“啊啊，他们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跑啊！
　　然而杜宁想了半天，眼见着好几只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爪子都伸了过来，他眼神一亮，放出了仙障！看着那些妖怪果真都给拦在了仙障外头，他喜极而泣地望着我，“太好了大白，我们安全了！”
　　是啊我们现在是安全了，但是过不了多久你就等着仙障被磨光然后我们就会成了传说中那瓮中的傻鳖啊！
　　我一直自诩自己是一只理智的、冷静的猫，看杜宁犯了几百年的傻都无动于衷，然而此刻当自己也成了这出傻剧的一个重要角色的时候，我觉得，我有些冷静不下来。我想，等这次脱困了，我还是先离开杜宁，以后再伺机报恩吧。否则，我一定会因为受不了他的傻气而恩将仇报的。
　　杜宁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大白？从方才起就一直僵着身子？是害怕啦？”他用力抹了一下眼角，无比刚强地对我说，“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那你能不能先不要发抖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杜宁显然把那口气当作了我害怕的凭证，安慰地小声说着“别怕”，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脊背。
　　我安慰自己，这也是一种报恩，然后忍耐着他的抚摸，默默开始研究待会儿的逃脱角度。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气，其实不太难闻，就是瘦了点，硌得慌，
　　两方人就这样子隔着距离大眼瞪着鼠眼、犬眼、虎眼、狼眼各种眼，聚集而来的妖怪越来越多，我与杜宁逃脱的机会也越来越小。我略微有些焦急。时间点点滴滴地消逝，仙障越来越薄，终于，那一刻到来了。
　　场面冷了一瞬，随后不知是谁嚎了一声，上百只妖物嗷呜着争前恐后地挤了过来。就是现在！我目光一寒，后腿一蹬……后腿再蹬，后腿三蹬，后腿蹬蹬蹬——我扭头盯着死死抱住我的杜宁，满脸黑线。
　　“大白别怕，别怕……”他闭着眼睛，嘴唇煞白，明明自己害怕的不得了，却还下意识地安慰着怀里的大白猫。
　　我心里哀叹一声，来不及了，也罢，大不了也还他一命好了。哎，都说猫有九命，我倒好，都用来报恩了，做猫做到我这份上也是倒霉。
　　“哼，居然敢耍本大王。小的们，给我先狠狠打他一顿！”
　　“是，大王！”
　　奇形怪状的拳头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杜宁哀叫了一声，随即蜷起身子，将我紧紧护在怀中。我一动不动，重物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十分清晰地隔着胸腔传过来。杜宁显然不会忍耐疼痛，呜呜地低叫着，滚烫的眼泪流下来，落到我的毛皮里。
　　不知怎的，我有一些细微的感触。就像是突然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这个世界看起来就又有了些许的不同。我尝试着去分辨，但它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就了无影踪。我惆怅地抬起头，一挥手，淡蓝色的光芒闪过，视野中的碍眼的妖物统统干脆利落地倒下了。
　　我微微皱起了眉峰，不太习惯地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
　　眼中的余光瞥过歪歪扭扭爬起来的黑面丑熊妖，还没开口，它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站起来，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妖物。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抱起不省人事的杜宁，随便选了个顺眼的方向，驾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