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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今成断根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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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寒冬的夜晚似乎比以前都要寒冷,沈南暮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慢的挪着步子。今夜的街道十分安静,局势动乱,人人都想躲在家中,等到真正安定下来,再出来快活。沈南暮也想躲起来,她一个人很害怕,颤抖的小手紧紧握拳,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她已经没有了那让她躲避的地方了。不远处,桥洞底下发出微微的火光,小南暮紧紧拉着身上的风衣,向那抹温暖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凑在一起取暖。孩子们似乎很警惕沈南暮的到来,沈南暮踌躇了一会儿,刚想要靠近,孩子群里一个孩童突然举起一颗石头,砸向沈南暮,沈南暮一惊,慌张的缩起了身子,石头不偏不倚砸在沈南暮的左额头上。
“滚开!”小男孩厌恶的说道,沈南暮便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桥洞另一侧,抱膝而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小男孩伸着脖子,确定沈南暮不再靠近,便凑在一起继续谈论了起来。
“你们看,这是我今天捡来的!”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用力掰开,放进嘴里啃咬,原来是个硬掉了的窝窝头。原来也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看样子是沦落成乞丐,每天乞讨行骗度日了,几个孩子又在讨论些什么。
沈南暮没有力气再去理会,紧紧地蜷缩起身子,静下来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爹爹,你真的不要我了么?郭妈,你也不要我了么?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现如今,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恍惚中,似乎看见郭妈在不远处向自己挥手。
“小姐,你一定要活下去。”郭妈挥动着手,似乎在告别,沈南暮伸出手想要抓住郭妈温暖的手,但郭妈竟如一缕青烟,在将要触到她的一瞬,消失不见了。
“暮儿……”忽然,另一侧一个慈祥的声音幽幽飘来,沈南暮猛地一颤,回过头,惊喜的望去。
“爹爹!”我以为你已经不要暮儿了,他们都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为什么他们那么开心,我不开心,我好伤心,爹爹,你是来带暮儿走的吗?瞬间,场景突变,来到熟悉的家中庭院之中,已经是初春,如平日里一样,难道,之前都是梦?
“暮儿,为父说过你多少次了!”才发现父亲神色严厉地看着她,才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地上摆着几个看似昂贵的玉镯。侍女瞬间跪下,父亲看向沈南暮。
“暮儿,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对他人产生怜悯之心,你对他们的好,会让他们变得贪婪……”父亲指着地上的玉镯,侍女连忙磕头,发出重重的闷响,地上不久便映出鲜红的血迹,可侍女却似乎不知疼痛为何物似的仍旧重重的磕着头。
“老爷,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声音颤颤的发抖。小南暮像是受到了惊吓,想冲上去阻止她,却被爹爹一把拦住。
“暮儿,爹爹不能护你一辈子,这个世界上,最后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留恋任何人,你的善良,只会让他们抢走你的一切,到头来,你所珍惜的东西,全都会被他们抢走!”父亲越说越激动,死死地攥住沈南暮的肩膀,表情变得无比诡异。沈南暮被吓到了,爹爹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我的善良会害了我?
“爹爹……”
“记住,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能保护你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父亲直起身子,大手一挥,那个小侍女被身边的人拖走,只是她不再尖叫,不再求饶,小南暮死死地盯着侍女的脸,他诡异的低着头,似乎发现小南暮再看她,慢慢地抬起头,小南暮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女子的脸,竟和自己一摸一样!
“啊!”尖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方才的幻境顿时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只有寒冷的冬夜,和一张贴着自己无限放大的脏兮兮的小脸。
“你,你要干什么?”沈南暮惊恐的望着她,是方才那几个小孩中的一个,眼前的小女孩嫌弃的望了她一眼,挑着眉毛,打量着她。
“你是哪来的?”女孩挑衅的问,小南暮缩了缩脖子,没有回答。小女孩扯了扯她的披风。
“看你这穿的,不像是乞丐啊?”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皎洁的笑,似乎和她的年龄不符,手中握着南暮披风的手却悄悄加重了力度,沈南暮警觉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这是我们的地方,你在这里睡了这么久,总得给我们留点什么吧?”说着,不容沈南暮回答,便硬生生扯掉了沈南暮的披风,沈南暮奋力的挣扎着,女孩扯掉了披风,又贪婪地伸手去扒她身上的绸缎衣服。沈南暮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反抗,在别人眼里就像是挠痒。不久,小女孩满意的换上了“新衣”,沈南暮慌张的将小女孩的粗布衣穿在了身上,衣服上泛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小南暮顿时湿了眼眶,怔怔的望着地面发呆。
“呦?这是什么?”小女孩转了两圈,得意地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南暮,突然发现沈南暮脖颈间的碎玉,一把扯住。沈南暮一把握住她的手。
“不行!”这是娘亲留给她的,她和父亲一人一半,这时她对家人最后的一点念想。沈南暮死死地扣住小女孩的手,想起身反抗,但身子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脏脏的小手生生被沈南暮钻出几个血印。
“啊!贱人!”说着,沈南暮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变得火辣辣了,本以为已经冻得麻木,没想到这一巴掌仍是打痛了沈南暮。身子倾倒在一边,茫然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拳头死死的握起。
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等屈辱,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小女孩满意的看着手中的碎玉,将其系在腰间,又看到那个金丝荷包,拾起来一看,似乎看不出有什么价值,便又扔给了沈南暮,转身便不再理会她,独自走到火堆旁继续取暖。
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沈南暮抿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痴痴地躺在地上,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将冻僵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呵着气,衣服变得更加单薄,寒冷的更加刺骨了……
第二天早上沈南暮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没了人影,身子极度的虚弱,勉强着自己又来到人多的大街上,希望能得到一丝帮助。
“哥哥,能给我一个包子么……求你了……”沈南暮难过的小脸期盼的看着眼前的小贩,小贩并没有理会,只是挥挥手。
“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接着,便又大声叫卖起来。小南暮不甘心的扑上去,拽住那人衣袖,那人眼生嫌弃,一把便将沈南暮推开。
“现在的叫花子都怎么了!?”男人拍了拍触碰沈南暮的手,不再理会她。沈南暮在地上怔了会儿,慢慢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
就这样,沈南暮在大街上搜寻着摊位上别人留下的剩饭剩菜,忍着心中的恶心,一口一口的咽下肚,可是,那点食物仍是不能饱腹。沈南暮每天白天去街上寻找食物,晚上便回到桥洞里休息,那群小乞丐们仍旧每晚在那休息,看到沈南暮,气息一天比一天虚弱,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便想着要赶她走。
沈南暮艰难的熬过了六天,第七天傍晚,她实在撑不住了,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铺着些拾来的稻草,咳嗽着。那个抢走她衣服的小女孩看见了,挑了挑眉毛,慢慢地走到沈南暮面前,用脚踢了踢她。
“喂。”
沈南暮费力的抬起眼,眼中似乎就快没了生机,不做声,又昏睡了过去。
“你可别死在这啊,要是传染给我们什么恶疾可就不好了。”说着,见沈南暮不做声,便又用力踹了两脚。沈南暮大脑嗡嗡作响。
这世间,原来是这样。
整整七日,落魄的自己在街上乞讨,竟没有一人出手帮助过他,一碗水都不曾。那些剩饭剩菜,还要偷偷摸摸的收来吃,街上到处能听见议论当朝政事的人,不久,新皇帝就要登基,但凡是提及沈丞相之死,便都是叫好声,谈论着他们心中是多么爽快。每晚,还要被这些孩童欺辱,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为什么,心儿竟能生的如此狠毒?人心,便真是这样?沈南暮第一次迷茫了,恍然间似乎明白了父亲说的话。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能保护你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如此憎恨她们一家,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身边的人残忍的抛弃?为什么他们都希望自己一家都去死?为什么最爱的亲人都已如此惨烈的面前死在自己面前?爹爹不要我,娘亲不要我,郭妈也不要我,我错了,求求你们,带我走吧,好不好?
“我错了……我错了……”沈南暮恍惚间低声轻吟,小女孩听她求饶,嗤笑一声。
“明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小女孩啐了口吐沫在沈南暮身上,转身离去。
过了很久,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沈南暮似乎又看到了郭妈,她在向她招手,她求她带她走,朦胧中,郭妈只是不语。
“小姐,你一定要活下去……这便是,老奴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了。”忽然,灭门那晚郭妈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她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麻木的小手想动却不能动。
我,不能死。
虚弱的眼神在深夜中隐隐发出坚毅的光芒。
忽然,听到周围传来簌簌响声,只见一个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不是冲着自己,却是冲着那边一堆熟睡的人儿。
柴火早已快要燃尽,但仍发出隐隐的光芒,勉强映出那黑衣人的身形。沈南暮脑中翁的一下,似乎全身的神经都被击中紧绷却无法行动。灭门那晚的黑衣人,那洁白的双龙玉,和那双清幽的眼睛。沈南暮静静的侧身躺在那里,眼睛微张,看着眼前的一切。
黑衣人在那些人儿面前顿了顿,忽然揪起一人,竟是那个抢去自己衣服的小女孩。小女孩被人捂住了嘴,轻声挣扎了几下,发出簌簌的一阵响动后,便没了动静,被黑衣人扛在肩上,疾步出了桥洞,不见了踪影。沈南暮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身体竟渐渐有了些温暖。
那些人为什么抓走那个小女孩?
沈南暮的心中升起莫名的不安。
剩下的夜晚,诡异而寒冷。
第二天,沈南暮止不住咳嗽,来到街上寻找食物,却听到人们的议论声不绝入耳。
“你知道么,沈泽轩的女儿昨夜投河自尽了!”
“哎,自己的爹爹没了,家也没了,估计也是不知道怎样活下去吧……”
“其实如果不是沈泽轩的女儿,也挺可怜的,听说尸体都腐烂了,死的可惨了!”
“哼,有什么可怜的,看看他老爹的为人,那小东西长大也不会有多好!”
沈南暮只觉一阵眩晕,锥心的寒,便一头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