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苏倾砚

5、相遇

　　蒙科作为华沙目前最好的饭店，被指定作为德国高层的聚会场所。前几天就陆陆续续有德国军官来这里吃饭或者住上一晚，不过他们都是行色匆匆，来得快去得也快，更别说举办什么宴会了。夏薇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在宴会上演奏，只是平时在厨房打打下手。
　　这样更好，她巴不得永远用不上她呢。
　　夏薇在蒙科的这段日子也认识了不少朋友。除了收留她的莱谢克、卡洛琳，彼得、帕维尔等等留学生，还有几个本来就在蒙科上班的员工。安静内向的苏菲，八卦又活泼的玛莎，木讷的大卫……很多都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虽然平时没表现出什么，可是一听到外面街上的枪声或德国军队的号令声，总是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有一次晚上，夏薇正准备睡觉，却听到车子由远而近驶来的声音。她吓得困意全无，爬起来偷偷从窗户看向楼下。几个醉醺醺的德军士兵一边叫嚷着一边进了对面的一栋居民楼。楼灯一层一层地亮起，最后他们进了正与夏薇对着的第四层。里面住着的一家人只穿着睡衣被赶到了客厅，其中还包括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在德国士兵一阵混合着大笑的命令下，那一家人开始转着圈唱歌跳舞。坐轮椅的老人行动不便，只能尽量大声唱歌，后来那几个士兵将他推到了阳台，一阵破口大骂之后，将轮椅抬起来扔了下去。
　　连带着那个老人。
　　夏薇眼睁睁看着老人摔在地上。她想堵住耳朵，可是太晚了。那血肉之躯从高处砸落在地的闷响，混合着一家人的尖叫声，成了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这两天的华沙一片阴霾笼罩，夏薇总觉得那是连日不散的战争阴云。就像《指环王》里的魔多，因为有恶魔的存在而永远没有阳光。
　　连着好几天精神恍惚，夏薇决定出去走走。
　　前面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先生走着走着，忽然一辆军车在他身边停下，下来几个德国士兵，二话不说就拽着他的衣服要把他往车里拖。老人试图解释他的身份，士兵却上来就对着他的头一顿猛打。老人失去了反抗能力，士兵粗暴地将他拖上了车带走了。
　　旁边的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一位女士捂着嘴小声地哭泣，旁边的男士紧紧搂着她，目光悲愤又哀伤。他们看到德国士兵必须脱帽避让，等到军车开走之后才能继续行走，否则就会招致一顿喝骂甚至是与老人同样的遭遇。
　　夏薇觉得自己已经受不了了。德军治下的华沙，已经完全变成了任他们肆虐的地方，她确定自己必须尽快离开。

　　走过几条街，夏薇发现了一家经营艺术品和古董的店。很难想象经历过闪击波兰这样的战乱后这家店能这样快就恢复过来，或许只是德国政府命令下被强制开门营业的吧。不管怎么说，夏薇想进去看看。
　　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以夏薇的财力，买黄金根本不可能，单买个小物件还是可以的。她寻思着，如果能熬过战争，古董和艺术品的价格会大幅度上涨，现在买进不失为一种投资。
　　显然是没料到这种日子会有顾客上门。看到夏薇，老板的反应慢了一拍，随后他迎了上来：“请问您要看些什么？”
　　夏薇的目光四处流连，从墙上挂着的油画，到角落里的钢琴，再到架子上精致的纯银灯座，最后，定格在一个罐子上。
　　不起眼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不起眼的罐子。上满落满灰尘，却还莹莹的泛着白光。
　　“这是中国的东西，这是我们国家的文物啊！”夏薇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然后被自己惊到了，自己竟然这么有觉悟……
　　夏薇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穿越之后在苏联，现在在波兰。长时间在异国他乡的生活让她感到孤独，虽然平时不觉得什么，但在看到这个白瓷罐子之后，想家的感觉像井喷一样汹涌而至。她想即使在她找到法国的亲人之后这感觉也不能消除。
　　因为这份孤独，源于她背井离乡，远离祖国。
　　看夏薇对这罐子有意思，店家为她解说道：“这是我在几十年前从一个法国军人那里买来的，他曾经参加过远东的战争。他告诉我，这是从一个东方国家的宝库中得到的，本来是一对，他抢到了一个，另一个却在众人的争夺中掉在地上碎掉了。很可惜，一对月光一样美丽的器物成了断臂的维纳斯，不过只剩一个更增加了它的价值不是吗？”
　　夏薇闻言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店家：“你说什么？从哪得到的？”
　　那个颇上了年纪的老板扶了扶鼻梁上快要滑落的镜框，看着夏薇的脸——一张极具东方特征的脸，慢悠悠地道：“从远东。”
　　这个奸商！夏薇腹诽，“是不是从中国来的？是不是从圆明园？”
　　店家耸耸肩，“嗯”了一声。
　　夏薇突然觉得悲哀。这是件宝物，还是件从圆明园里出来的宝物。夏薇有机会得到它，买下来以后它会值大钱，但她宁愿不是这样，宁愿它永远被安置在那个举世瞩目的皇家园林，或者被深埋于地下……怎样都好，就是不要以侵略的战利品的姿态蜷缩在异国他乡。
　　“这个罐子多少钱？”
　　店家伸出一个手指，“一万。”
　　“一万兹罗提，还是一万马克？”
　　“当然是一万马克！现在兹罗提一点用都没有。”
　　夏薇看了一眼店家，然后长久地凝视着这个罐子。一万马克对她来讲是个天文数字，可自己一定要买下它。怎么办？

　　就在这时，店里又进来了一个人。一天连迎两客，店长喜不自胜忙去招呼。那是个高大的男子，穿着体面的西装，应该是个富商。在看到夏薇后，他很惊讶，然后微笑着对夏薇点头致意。
　　看清了眼前男子的样貌，夏薇暗叹一声“好个妖孽”——狭长的冰蓝色眼睛里波光流转，五官深刻，皮肤白皙，气质峻拔……极品呐。
　　“这位小姐，请问您看上了什么？”那男子走近来开口，很清朗的声音。
　　虽然心里默默地犯了一下花痴，但夏薇表面上还是很正常的：“一个白瓷罐子。”
　　“哦，”他点点头，“很漂亮的瓷器。不过请相信我，它没有您漂亮，小姐。”
　　要是平时夏薇听了这话会很开心，但她现在可没心情和这小帅哥唠嗑。夏薇准备分期付款买下这个罐子，她和老板讨价还价，对方看在她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顾客给她便宜一千七百马克。之后夏薇向两人点点头，离开了。
　　出了门，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个小帅哥对店家正微笑着说些什么，后者一脸受惊吓的样子。夏薇摇摇头。只怕是那个狡猾的店家遇上行家了吧。

　　已经入冬了。
　　现在波兰有两个名字，德占区或者苏占区，她作为一个国家彻底在地图上消失了。街上的枪声与呼喊声慢慢减少，局势开始稳定下来，或者说，是波兰人民被打击的没有力气再行动了。
　　没过两天，经理告诉夏薇，因为德国在华沙的“清理”工作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晚上会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举行。
　　夏薇一惊：“什么清理工作？”
　　经历拍了拍夏薇的肩膀，沉声到：“华沙是这里最大的犹太人居住区，德国的种族主义又那么……你明白。举办这次宴会是党卫军高层军官提出的，也有国防军，规模很大，你做好准备。”

　　下午四点，已经有军车开到蒙科酒店大门外。四点半，军官陆陆续续差不多来齐了。整个蒙科的人都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里也是战场。
　　正式宴会开始前是钢琴在独奏，夏薇偶尔合奏一曲，所以有时间偷偷观察一下那些后世不可能再看到的纳粹军官。
　　德国军队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传统，就是高层军官一直由容克贵族组成。这些军官普遍有着较高的文化素质和艺术修养，身份虽高却能身先士卒，所以在他们的带领下德军的军纪严明并且风气良好；兼之德国人天生严谨勇敢，服从秩序，所以德军一直有着强悍的战斗力并保持着不错口碑。
　　不得不说，只要没有先天缺陷，西方人都是漂亮的，而自视血统高贵的日耳曼人，在外貌上好像确实有着那么一点点先天优势。这次来的德国军官年轻的个个挺拔俊朗，年长的也是自有威严气质。大厅里的军官们不再像平时一样冰冷严肃一脸杀气，而是微笑着聊天，相互谦让着落座。
　　另一边，虽然在座的魔头们一脸无害状，卡洛琳这些侍者们可不敢掉以轻心。万一犯了错，这些军官怒气一上头就可能要他们的小命。

　　五点多一些，宴会的举办者——目前这里级别最高的党卫军官，和另外几个德军将领带着人来了。
　　所有军官集体起立，向他们注目。
　　高级军官敬礼后，其他军官回礼。
　　经理说过那个党卫军将领的名字，不过夏薇不是侍者她就没怎么记，他旁边那几个人之前也没见过，反正都是四十多的中年胖大叔，她没什么兴趣。正当夏薇要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黑色西装，戴着绅士帽，在一众军官中显得尤为扎眼。更让夏薇惊讶的是，她竟然见过这个人。
　　被追杀的、身份奇异的苏联契卡……
　　阿列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