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 红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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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的姑娘们都爱热闹，一个个跑来邀北军跳舞。卫风作为今晚军中的红人，自是更招人眼。我看着那一个个打扮俏丽的女孩向着卫风跑来，却在遇见我时有意绕开，便拾趣地默默退后。心中的卑怯重又浮起，竟比以往更伤几分。
“天水最美的姑娘，快别盯着卫风看了！来和我们跳舞吧！”几个北军士兵簇拥上来，拽着我就往篝火前拖。我惊惧不已，只觉得他们都是在戏弄。我被他们手舞足蹈地推来搡去，一会儿在这人跟前，一会儿在那人腕间，正天旋地转不知所措时，却被一人扯着腰带旋到了近前。
是卫风。
“你是我的。”他搂住我的腰身，脸颊泛红，喃喃低语间酒气弥漫，像是醉了。
“'许君绫罗帕，赠君一生情。'……阿罂，嫁给我。“
我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这……这不可能！我是这世上最卑贱的姑娘，可你是英雄……”
他低下头，忽地吻住我的唇，低语道：“你不知道吗？你是这洞里最美的姑娘……不，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自古美人配英雄……阿罂，嫁给我！”
那夜，我端着烛火站在盆架前，又发了许久的呆。水中的倒影不见得照得比往日清楚，然而我却觉得非比寻常的好看。
阿爹半夜才回到家来，一进门便唤我。我帮他脱下斗笠和蓑衣，不明白近日洞顶渗水并不多，他这么晚还穿着这些出去做什么。
“阿囡，我们必须让那帮北军快走！”阿爹关死门窗，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
我不明所以，只顾解释：“可是他们说至少得避三天，那帮山匪只怕还在周边搜罗……”
阿爹怒急，抓住我的双肩狠狠摇了几下：“什么山匪呀！只怕是南军！阿囡，我的傻女儿啊，你肯定被那可恶的小子骗啦！”
我愣住：“南军？”
阿爹道：“方才他们饮酒作乐时，我偷偷翻看了他们的车子，哪里是什么赈灾粮草？分明是倒钩铁毽啊！”
我大惊。
倒钩铁毽，是北军专门用来对抗南军的兵器。当年南北交战，本是南军先胜一筹，只因南国多山多树，故使南国人最善攀爬，兵士更是如此。每每将北军诱至密林深处，或躲于树干之上射击砍杀，或攀附藤条躲藏逃窜，总能令北军无力反击，伤亡惨重。到后来，北国不甘落败，竟以黄金为诱，性命相逼，命军械师绞尽脑汁历时数月造出了一件可与南军抗衡的兵器——倒钩铁毽。它质为轻铁，形似毽子，上设倒钩，尾端捆以铁线牛筋。铁线牛筋伸缩自如，能在树枝间回转穿梭；倒钩铁刺尖细锋利，一旦扎入肉骨便难以拔出。北军一旦遇见南军，便用巧力将倒钩铁毽从腰间掷出，一旦南军被倒钩铁毽钩住，攀爬的本领就难以施展。北国因此扭转了败局，南北之战愈加激烈。战火因而延绵数年不灭，天水洞才因此应运而生。即便后来两国重修于好，那名叫倒钩铁毽的兵器依旧被高高悬于祠堂之上，警醒后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运送的不是赈灾物资，而是倒钩铁毽呢？会不会是赈灾防御之用？还是……还是……
我双手揪着裙裾，激烈地思考着，试图在万千思绪中寻出一条为他们洗脱的理由，然而终是徒劳。阿爹握住我的手，着急道：“阿囡，不用想了，南北两国必是打仗了！那小子自始自终都在骗你！若不能让他们赶快离去，只怕会酿成大祸！到时不仅族长不会原谅你、族人不会原谅你，就连整个南国，都容不得你啊！”
我听罢，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一些东西，正在悄然崩塌。
那一夜，我整晚无眠。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去了他的帐前。
应是昨晚太醉的缘故，他久久未醒。与他同帐的其他兵士都陆续走出帐来洗漱，也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哟！吓死我了！”一个兵士走出帐篷，迎头对上徘徊的我。我被他蓬松似熊的发型唬的一愣，真不知是谁吓谁。
“姑娘，大早晨的别披头散发到处乱晃，很危险的。我昨晚刚做了噩梦，不小心抄起家伙伤了你就不好了。”说罢，他很显摆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烙有“北”字的地方尚有血迹残存。
我无奈地胡乱抚了抚头发，着急地问：“卫风……卫风他在不在帐中？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叫出来？”
他挠了挠脑袋：“谁是卫风？”
我愈发着急：“就是那个手臂上绑着箭弩机括的人……“
他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疯子'啊！天天喊绰号都不知他本名了，不过整个军中只有他一人是使箭弩的。哎，那家伙最讨厌别人吵他睡觉了，还有起床气呢！你要我帮你去叫他，我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这种苦差事我不干，要么，你答应给我炖个鱼汤做补偿，我就干！”
“好！”此时此刻，我急于找他讨一个答案，哪里还顾得什么。
忽地，帐门被掀开。卫风一个箭步冲出来，不由分说就给了那兵士的脑袋一瓢子：“好你个秦忠，居然学会揩油了？还炖鱼汤？你要再敢打我家阿罂的主意，小心我把你给炖了！”末了回过身来对着我笑：“阿罂，我起来了。你这么早来找我干嘛？”
我微微避开他欲牵过来的手，小声道：“你能随我来一下吗？我有些事……要问你。”
他微微挑眉，转而依旧笑得很开心，强牵起我闪躲的手：“好。”
背后远远传来秦忠的一阵作呕：“这么快就成'你家的'了？好羞耻！！”
猫耳洞里石笋参差矗立，狭小的空间把四围遮得严实，有如密室一般。卫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洞穴，好奇地问：“这山洞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小洞啊？”
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无法回答。如果没有昨晚阿爹的那些话，或许我今日会带他探便天水所有的洞穴，看遍石笋石柱石田石花。这洞里有多少奇景，是我想用三天时间来向他一一展示的，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把地图还给我吧。”我直勾勾地看着洞壁，手却伸向了他。
他一愣：“你要用吗？不能再画一张吗？你知道，对我而言那不仅仅是地图，更是你送我的手帕，在我们北国就是用手帕定情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把地图还给我，带着你的军队马上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忘了路线，忘了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再来了。”
他一惊，仿佛根本听不懂：“阿罂，你说的什么话……”
“心里话。”
他呆立良久，灿烂的笑容消失无踪：“发生什么事了吗阿罂？”
我呆呆立着，没有回答。
他开始着急：“发生什么了？我们昨晚不都还好好的吗？我的心意，不是都向你表白了吗？还是我喝多了？记错了？或者，是我说的太早太快，吓到你了？阿罂，我是真心的，你完全没必要有负担……”
“够了！”我再无法听下去，此时这些话听在我耳中，真是一种嘲讽。“我不会和敌军有任何瓜葛，永远不会！”
呼啦啦——
栖在洞顶的蝙蝠被惊动，扑扇着翅膀飞走了。那句“永远不会”在洞中层层回响，许久才消散。卫风瞪大眼睛看着我，忽地盯住别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的愤怒因他的淡漠瞬间升腾：“你们运送的，真的只是赈灾粮草？”
“当然。”他言语执拗，声音却已有些没了底气。
“卫风！”我冷喝一声，失落和愤怒喷涌而出，“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你们运送的哪里是赈灾粮草，分明就是对抗我南军的倒钩铁毽！你们哪里是要赈灾，分明就是要攻打我南国疆土！枉我全心全意信你、帮你，你却这样骗我！要不是阿爹发现了实情，你还打算怎么瞒我？！”
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坠在石笋上碎了一地。他听完我的话表情愕然，几次张嘴，却都无从解释。我们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默默低头对站了许久，最后他伸出手，似要替我拭泪。
啪！
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半天没回过神来。我疾步退后远远躲开，一边哭得更难过，一边恨恨地盯着他。
他捂住被扇的半边脸蓦地蹲坐在地，酝酿了许久，终于开始解释：“阿罂，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边是兄弟的生死，一边是你。不是我不想说实话，而是我不能说实话，你明白吗？”
滴答—滴答—
许是洞外又下起了雨，雨水渗过洞顶顺着钟乳悄然滴落，打在石笋上发出伤心的声音。是啊，如果当日他告诉我自己是北军，被南军围追至此，那我绝不会帮他。而那样的话，或许昨夜同我一起跳舞的那些兵士都已生死未卜，而我也绝不会有机会在靠他怀里，经历那样一种动人心弦的感受。
“快走吧，忘了这里，忘了我。”我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几欲崩溃的情绪，艰难地走向洞口。
“我不会忘的。”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一个柔软的东西塞入我掌心，“即便没有这个，我也不会忘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章 红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