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番外之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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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长胜雪对她说，王死了。
“王在彷徨。”胜雪这么说，语气冷淡，仿佛是在谈论世界另一端的舜国的天气，“王不停的改元。仅仅是为了改元而改元。这样下去不出两年，王就真的死了。”
那时候巧妍皱着眉头看着胜雪，唇抿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王死之前台甫也会死。”胜雪依然是低垂着眼睑，恭顺的神态却偏偏充满了说不出的挑衅意味，“台甫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巧妍从震惊中回神。细微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出自于自己之口的语音从嘴角迸了出来。
“主上……没事！”
维持着居高临下的角度，巧妍无法确定胜雪是不是冷笑了一下。
“台甫真的肯定？”
“主上才刚刚登基，连十年都不到，怎可能这么快就……”后面的词哽在喉间，巧妍停顿数秒，“主上只是对朝廷一时不适应……要对主上有信心！”
天官长因为台甫的话语而抬起了头。胜雪似笑非笑地看着芳国的麒麟。
“只是一时不适应？”她道，“明明都登基了七年，为什么还是不适应……台甫是不是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对？身为王的半身，难道连帮助王适应朝廷都做不到吗？如果王不能适应朝廷，那么朝廷该如何自处，百姓该如何自处？请问台甫想过吗？”
被那双琥珀色泽的漂亮眼睛盯住，巧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的手半捏成拳，防卫般抚上自己的胸口。
“……辅佐主上不仅仅是我的责任……百官也……”
“然而最能接近王的也只有台甫了吧。”胜雪不客气地截断她的话，“总而言之，恕臣僭越，还请台甫多劝劝王，让他多出席朝议，多看看奏章，少去下界厮混的好。告辞。”
巧妍愣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她选择的王只有十七岁，是长年在北三州放牧马群的孤儿。登基之初还很认真的试图在议事时发表意见，可到后来就不知不觉的被冢宰等人架空了权力。因为年轻和出身而对书本感到头疼，根本没有多少学识的他，很自然的就会在决策之时习惯性的向旁人征求意见，有时候如果对方将反对的理由说得头头是道的话，甚至真的会将自己的决策推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而失去了官员们的信任的吧。
到后来，官员们甚至会无视王的话语。总之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开始，王就自暴自弃起来，将自己关在宫中，拒绝接见任何人，只有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召开朝议。有时候还会听厩舍的小官抱怨说主上又牵了骑兽跑出去了拦也拦不住。这种情况下就要过上三五天，王才会会宫。问起来时却是十分快乐地回答着“我去看草原了”。那幸福满足的神色让巧妍无法说出责备的话语。
为什么不选择一个熟识法令、成熟稳重的王呢？这样的疑问不仅仅在百官中流传着，连在巧妍心中也盘旋不去。
可是王只是不断地营建着宫殿，添置着凌霄山上的景观。事情走到这步田地，百官甚至已经有开始准备假朝的迹象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这种时候向巧妍进谏的胜雪，其实也是相当有勇气的人物。
没有人能找到躲藏在后宫之中的王。除了麒麟。
“主上。”
巧妍轻声地呼唤着在树荫下午睡的少年。少年将不知何处摘来的荷叶从脸上挪开，对着跪坐在旁边的麒麟微笑。
“巧妍，你来啦。”他说，“要不要也躺下来？这片草地相当的柔软呢。”
她摇头。但她还是挪动了姿势，抱膝坐在他旁边。
这个位置是一片缓坡的顶部。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可以将云海的变幻一览无余。她发觉这里正好面对的是北方的方向。
“云海，很美丽啊。”
少年说，慵懒地伸展了四肢之后将手臂枕在头下。他看着云海。
“……主上似乎，很喜欢云。”
“嗯，以前我在北三州放牧，常常就这样躺在草地上发呆。那时候我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够一直一直这样看着云，什么也不做，不知道有多好。”他微笑起来，“巧妍你看，云啊是最自由最多变的。你看看那云像什么？就那个，那边那朵。”
“……像鱼。”
“过一会儿你再看看。”
夏季的风温暖舒缓地吹拂着。云的流动慵懒，却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现在像什么了？”
“……我觉得，像星杳的头……”
使令在阴影中发出咕哝的声音。少年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坐起身。
“对吧对吧，很变幻莫测吧。说不定一会儿还能变成小庸大人的头呢。”他做着鬼脸，“不，也许会变成马脸也说不定……不过小庸大人生气的时候可不就是拉长了一张马脸嘛！”
巧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如果芳国冢宰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生气的——然而那张生气的拉长的脸确实和马有着奇异的相似。巧妍噗嗤笑出声来。
主仆二人在草地上笑成一团。没一会儿却自歇了。少年又躺回去。
“说吧巧妍，什么事情。”
他总是很敏锐。她想。可是这敏锐为什么用不对地方。
她将胜雪的话委婉但保留原意地复述了一遍。结果，峰王笑了。
“胜雪是个好人。可惜她的才能和志趣仅仅适用于当天官，否则提拔当冢宰也不错。”
“……主上！”
“这是事实。”他悠然说，“再也没有比把不合适的人放置在不合适的位置上更令人痛苦的了。”
她一时间不敢接话，只好继续看着已经被风揉碎成一团的云——完全看不出像什么了。
“呐，巧妍。如果不做麒麟，你打算做什么？”
少年清亮的眼神投射到她的脸上。她呆呆地回头看他。
“不做……麒麟……？”
“嗯。比如说渔夫啊，农夫啊，工匠啊，别人家的杖身啊，或者一介小官……甚至朱旌。巧妍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她有些混乱地呆在原地。“我……不可能不是麒麟的……”
少年看着她呆愣的面孔，笑了出来。
“对不起啊对不起，是我不好。”他将视线投向远方，“这个问题就好像问别人说‘如果你不是人’一样……真是抱歉。”
“呃，那，那主上呢？”
话一出口巧妍便暗暗懊恼。这并不是个好话题。尤其在眼前人是这样的情况下。
结果少年笑了。
“当然是——做我自己。”
“……咦？”
峰台甫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主上。而对方仅仅是躺在那里微笑。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将扔到一旁和荷叶扯了回来，盖在脸上睡觉了。
结果王依然深居简出。
巧妍奔走于朝堂与后宫之间。她背着奏折寻找主上的身影几乎成为了鹰隼宫中一景。对此百官只是叹息。
主上并不是不知道百官的叹息。朝士中总有些烈性之人，进谏的奏折里措辞激烈。但他接过那些奏折后连看也不看便向凌霄山下扔去。巧妍不知如何是好。
“主上您如此下去，是不行的……”
“不行吗？”少年披着颜色艳丽的外衣，一边对着一处矮崖做沉思状，“我打算在这上头弄个三层塔……不行吗？”
“……主上！”
“呀，说笑的说笑的。”他摆摆手，“其实我只是想盖个小阁子而已。这里向阳，崖下又有溪流环抱，如果在溪旁栽满花草，坡上植点绿竹，放五色鸟儿在竹林里，不知道该有多惬意……”
他露出悠然向往的样子，可巧妍只觉得前景大为不妙。
“您正经一些！今年惠州大旱，已经不知道多少人因暑热而生了病，田里的收成也无法保证……大宗伯说明年很可能出现蝗灾……这是上天在预警了啊主上！”
“旱灾吗……那确实很麻烦呢。”少年抬头望了望天空，“如果蒲苏也大旱的话，不知道这条溪流会不会干涸呢？这样一来这处阁子就不能建了……”
巧妍抱着还未递出的奏折，终于无声地掉下泪来。
大概是察觉到台甫的突然沉默，少年将视线挪回她这里。看到巧妍的泪水，即使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的他，也惊讶地睁大了眼。
“……巧妍，你怎么了？别哭啊。”软言软语，“我不盖这个阁子就是了。你别哭啊。”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主上要建什么阁子都无所谓，要建多少都无所谓。可是在这之前，为什么不先建设好芳国呢？”她抽抽嗒嗒地道，“为什么主上——不肯多爱芳极国一些呢？”
泪水沿着脸颊的弧度滑落。她即使是哭泣也有着惊人的优美姿态。少年用艳丽的外衣的袖子轻轻擦拭麒麟的泪水。
“不是我不爱，是因为能治理好这个国家的人太多了。百官随便哪一个挑出来，也都比我强啊。”他说，模样认真，“既然如此，将国家交由更有才能的人，不是更好吗？”
“不一样的。您才是芳国的主上。”
“所以我说，将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是最痛苦的。我不适合这个位置。”
她在泪光朦胧间睁大眼。
“如果要我选择，我选择继续在北方牧马。”少年微笑，“住进宫殿啊，穿着华丽的衣服啊，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我根本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云端之上的人物。从小我学的也不过是管理马群之术，治国什么的，真的完全不明了。这真的太为难我了。”
他的目光专注而柔和地看着她。巧妍呐呐着找出话语抗议他的观点。
“可是您是王……您已经不可能成为王之外的存在了。”
少年的笑容愈深。他身子前倾，仿佛要吻去她的泪水般，轻轻在她的颊旁亲吻。
“那些可能性，不正是被你扼杀了的么，巧妍。”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番外之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