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转承之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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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月溪没有登基。
供王珠晶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毫不吃惊。事实上她只是微微挑起了秀眉，停止了双足的晃动，前倾身子看向平伏在地的使者。
“你的意思是，月溪大人被一个山客少女打败了？”她毫不客气地，“芳国要立胎果了？”
“……主上虽然是山客，但不是胎果，而且也确实得到了天启……”
“你们峰王几岁。”
她打断他。于是使者慌乱地看了看少女王身边高大木讷的麒麟。麒麟以“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表情回望过去。
“这……据说是15岁……”
“噢，那么我就不介意了。”她笑眯眯。
……她到底在介意什么呢……
使者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倒是旁边的供麒脱口而出：“介意什么？”
珠晶叹息。
“不用管那么多。”她道，忽略一旁兀自茫然的供麒，径自看向玉阶下的使者，“芳国百废待兴，峰王必然忙碌得紧吧？不知近日能否拨冗，我恭国也好前往问候致意。”
使者一脸为难。
“这……供王陛下或者供台甫大人如果打算在大典前会晤主上或者台甫大人的话，恐怕不大可能……”
“哎？行程表里面一点都不能拨冗么？”
珠晶睁圆了眼。
“这……事实上，主上和台甫前一天才动身去了蓬山……”
“蓬山？”
“是。根据主上的意思，台甫使令数量不足，所以她要亲自监督台甫……做功课……”
“功课？”
珠晶感到自己起码有五六十年没这么茫然过。她抬起头看向身旁高大呆立着的麒麟。供台甫以茫然挠头的招牌动作回应她。珠晶叹气。
“算了吧，芳国的事情……”她道，双足开始前后晃荡起来，“总之，玉座上有上天认定的王在治理国家，那就太好了，月溪也会安心吧……”微微一怔，顿住晃荡的双足，“这么说来，月溪怎么办呢？新王对于月溪的处置……？”
一瞬间，使者露出个不如说是苦笑的奇妙表情。
那是在蓬山接受了天启，乘坐玄武回到鹰隼宫之后的事情。
“王只需要待在玉座上就好了，对吧？”
玉座上的王这么说着，单手支在座椅的扶手上，托着脸颊。台甫安静地站在玉座旁。
“那么，除了只需要待在玉座上的王和只需要等着王失道的台甫之外，还有谁可以掌控国家大权、统率百官的？”
眸光滴溜溜地在平伏着的百官头上转了一圈。
月溪为难。“话不是这么说……王并不是……”
“我在问你话。”荼蘼蹙眉，“你简单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冢宰。”
“很好。那么你就是冢宰了，月溪大人。”
结果众人——原月阴王朝的百官差点永远倒在地上了。
“主上！”月溪更加紧贴地面地五体投地，“主上请您三思！月溪乃戴罪之身……”
“那和我没关系。”荼蘼简单地断了他的话，“你的罪孽，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你要赎罪的话，对那些失去王十五年的百姓赎罪吧。先安顿好国家，再来谈其它。退朝。”
月溪拜伏，无言以对。
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凭荼蘼这么个十五岁的少女，猛然挑起一国重担，那是决无可能平安的。当年恭国供王珠晶虽年幼，却有南方第一大国奏国支撑；近看庆国景王，亦有雁国作其靠山。相较之下芳国无依无凭更孤悬海外，前景着实不容乐观。
然而——几乎原封不动地沿用月阴之朝的官吏？
“我可不是白痴，没兴趣干引火烧身的事情。”御书房里荼蘼笑，顺手将写满了登基大典注意事项的奏折丢在桌上，然后重心向后，顺势靠在身后风行身上，慢悠悠地瞅着下朝后追她而来的月溪。“你听过楚庄王的故事没有？”
“……没有。”
荼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风行忍不住翻白眼：“荼蘼，那是昆仑的典故……”
“我当然知道啊。不过那没关系，没人知道更好，正好给芳国史官一个编故事的机会。”她这么说，“反正我可以告诉你，月溪，至少在未来三年，我不会有任何动作。我需要学习和等待。我知道你心里盼望有个明断果敢的王来重振朝纲盼得不得了，但现在的我不是这种人。我需要时间长大——当然啦，不是说我的年龄，而对于我那营养不良的身材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风行很想不顾荼蘼的身体重心问题直接昏倒。然而月溪咬牙。
“主上的意思，莫非是……要天下黎民等候三年？”
“暴君三十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明君三年？”荼蘼扬起她那在未来数百年间名扬十二国的笑容，“那么这样吧，我和你立个契约——不论何时，只要我失道，我任你处置。如何？”
结果是月溪风行齐齐大惊。
“荼蘼！”
“主上！”
荼蘼正坐。笑吟吟地看着月溪。
“反正弑主一次也是弑，弑主两次也是弑，不如就干脆挂牌当弑主专业户了吧。”她道，毫不在意话语的伤人性，“而在此之前，就请你好好治理国家，别让我有理由砍了你噢，月溪大人。”
结果，月溪突然发现自己极其羡慕并嫉妒庆国有个飞仙松柏——毕竟当年峰王杀人无算，基本没给国内留下一个两个有用人才，如今屈指算来，能承担起教导王学的竟只有小庸一人，其他不过是凑数。于是月溪咬牙，顾不得人说他擅权专政，就按照那“年幼无知的山客女王陛下”的意思，将月阴王朝、乃至前朝时的官吏留职。而诺大朝野也就王、台甫和冢宰三人知道，几十年阴霾笼罩的朝野，大概，也就只剩三年平静了。
——倒数计时的定时炸弹么？
那时候风行喃喃自语的样子犹在眼前。
然而即使如此，月溪仍不安。而对于他来说，目前唯一能排遣不安的，就只有——工作。
而那打定了主意的荼蘼大小姐，竟然在登基大典前夕，拉着自家麒麟去了黄海——月溪劝解拦截次次失效，只得修书蓬山留意，自己再留在国内埋头苦干。
不知为什么，在四处奔走或处理公务的时候心中竟有平安喜乐，仿佛真正到了理当归属之地。
天生的——劳碌命？
自嘲的念头一闪而逝。月溪将心神镇定，然后，向着长年以来往返奔走于芳恭二国之间的使者道：“把你观察到的事情都报告供王陛下吧。以后，芳国，还是需要恭国多多担待呢。”
其实珠晶一直认为芳国是个幸运的国家——在王失道之后它并没有受到彻底性的毁灭性的打击，而别的国家是没有这般幸运的。天纲在芳国被钻了篓子。
珠晶听使者讲述白氏女王升山过程后一直在想，天庭——若真有这东西存在——怕是不甘。从头到尾，天庭都是欲迎还拒，又想杀雏又想保雏，委实三心二意的紧。这般啰啰嗦嗦婆婆妈妈胡搅蛮缠的，要是让她珠晶遇上，她不气死急死才怪——然而终究那山客少女忍耐住了，经受住了考验，接受了天启。
可是——珠晶忍不住想——那月溪呢？
月溪无法成为王，真的是因为他犯下了弑杀先王和先台甫的大罪，因而无法得到天启吗？
不。
月溪的话，不是这样的。
那个烂好人月溪，如果没有人给他一个精神上的，甚至只是象征性的引领，恐怕一生都惴惴不安吧。
可惜。
这么想着的珠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逐渐淡忘原本支持月溪的想法。她只是长舒一口气，然后晃荡着双足看向玉阶下的使者。
“呐，你可以回去向月溪复命了。这几年来总是要往返于两国之间，真是辛苦你了。”她这么说，“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你。”
使者深深叩首。
二日后珠晶在露台上眺望着饱含了冰雪之气的冬季云海之时，便见蔚蓝苍穹之下、铅灰层云之上，一只雪白的九尾妖虎自东南方——蓬山的方向——乘风而来。一股寂寞的花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之中。珠晶眯起眼。
白色妖虎上，少女自身后拥搂着少年的腰肢。风中他们金色黑色的长发交织飞扬。
那一瞬间，即便活了上百年也仍然是十二岁孩子的珠晶，为这种亲密无间的氛围屏住了呼吸。她移不开目光。
峰……王和，峰台甫？
白虎三跳两跃地，消失在云天之际了。
次日，芳国登基大典。
据峰王身边女侍首领胜雪透露，峰王曾经有意在登基大典上装设陈列铺满雪白色的鲜花，以白百合为佳。然而大典终究是在芳国的漫长冬季中举行的。天时不可违。峰王终究放弃了这次的异想天开。
“我开玩笑的。”当月溪前去确认圣意时，正凭轩眺望云海的荼蘼这么回答，“这种实现起来肯定劳民伤财的主意，不用当真。”
月溪放心地叹息。“感谢主上如此着想。”
荼蘼笑。她转身，挥动了礼袍宽大华丽的袖子。一瞬间风声猎猎。
“可是呢，您看，月溪大人。”她这么说，“虽然这时节没有鲜花盛放，但，那满山遍野的六出菱花，可不是一片艳丽的白色花海么？”
月溪一怔。
前一天还铅灰厚重的云海，许是在夜里下了整整一夜的鹅毛大雪，今晨一见，已是稀薄透明，连天空中的下弦月都白若珍珠。然而透过云海望下去，正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绵延迤逦，直到视力所及的尽头。
确实如同一片苍茫无尽的……雪色花海。
新王践祚。
前峰王冽王，属性为金，吉祥色上是一片不容任何恶行玷污白，几乎白的令人眩目。月溪至今仍记得，当年率军攻入鹰隼宫，刀锋过处，那殷红鲜血溅上白色王旗，一刹那的艳丽无双。
但不过转瞬，艳丽的殷红凝结成了黑色。那颜色中带了一抹紫红，竟然陡生幽魅不祥之意。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月溪梦中会漫天漫地铺盖了这种幽幽的黑暗。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找不到可以劈砍的出口的黑暗。
直到庆国的青辛说，乘月待晓。
于是即使在黑暗中寻觅不到出路，亦能安慰自己，黎明就在前方。
黎明就要到来。
再后来就峰麒归来，峰王登蓬山，受天启。
那蓝眸清亮如水的少女笑意盈盈地登上宫城，注目城下万众官民。仍然年轻甚至可以说年幼的女王明眸带笑。金色的小巧的王冠戴在女王黑色的发上。她那绣着金色的彩色的龙凤祥云的黑色衣袂如水翻飞。
掌史官说，金生水，峰王荼蘼的吉祥色，当是一片沉沉的玄色。
一瞬间月溪想，在雪茫大地之上，稀薄蓝天之下，黑色竟能明媚如此。
那一刻月溪缓缓笑开。他率领文武百官，即台甫之后，向新王拜伏。
天边的月，终究，在朝阳的光芒之中，悠悠隐没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转承之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