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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开到荼蘼之卷,8—— ...

  •   ——8——
      月亮沉没了。
      碧霞玄君默坐窗前,瞅那一轮月黯淡淡上来又黯淡淡下去,忽地想不起是几时起,已经不再关心哪国麒麟出生,哪国麒麟死去。仿佛宇宙空灵,它始终在那里慢悠悠旋着转着,却看不清来路,望不尽归途。
      大抵是千帆过尽,却从未知晓什么叫弹指间红颜老,刹那芳华,便觉时间伦常全不过浮云过隙,没个根据,便也无从执著。
      是永恒得望不到头的生命。
      碧霞玄君默数,她上次见到月溪,转瞬竟是八年。那时候她告诉月溪芳国无麒无王,是上天降与芳国之祸,信誓旦旦,无可驳改。然而今日这峰麒不但归山,更找出王气所在——玄君思索着所谓天意难测,莫不如是。
      然,天意难测,人心更是难料。
      玄君叹息一声,撩下手中青瓷茶杯,便看向侍立祯卫。
      “你可记得上次你我所言?”
      祯卫恭敬。“记得。”
      “你可依然疑虑?”
      祯卫身子一紧。“是。”
      玉叶长叹。“然而我直至今日,依然无法为你解惑。让你失望了。在芳国一事中,真正难测并非天威,而是——人心啊。”
      祯卫抬眸瞅她,忽地又垂下眼睫。她闭目不语。

      黄海的乐音如涛浪,一浪高过一浪,伴着咸湿的海潮味层层叠叠铺天盖地而来。风行阖眸又睁开,见黯淡天光里荼蘼仍安静站在面前,脸上神情古怪,若喜又若悲,便知一切不是梦境。
      “你……我……”
      他欲言又止。而荼蘼笑。
      “你别在那里我我你你的,少和我来‘风声太大我听不清’这一套。我知道你听得清清楚楚的。”荼蘼妙目流转,“放心,你没听错,我的确是和你告白来着。”
      风行想,欲哭无泪,大抵如是。
      “……告白……?”
      她深吸一口气,于是接下来的回答全部理直气壮。
      “对啊。”她道,“有什么不对么?因为那么长时间以来,我都是把你当同龄男孩来看的啊,所以喜欢你也是正常的吧?”
      “但是……我以为……不过是朋友……”
      “那是你白痴,驽钝,无药可救。”
      “……我是,麒麟……”
      “我告白的对象是风行,男,15岁,人类。”她这么说,一气呵成,“他突然变成麒麟了也不是我的过错啊。”
      风行的大脑终于从空白状态恢复过来。然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依然无法思考。于是他说出了一句让荼蘼记仇一生的话来。
      “……那么,我应该如何回答你呢?”

      荼蘼一向知道风行对感情方面的迟钝。看看她当初曾花费多少工夫为他摒退多少女生,可他却始终未曾察觉过她的辛劳,光是这一点便可知晓其迟钝程度。然而荼蘼万万没料到的是,风行他竟然能迟钝到这个地步,这不能不令她郁卒。
      山石的阴影中传来白申和丹荆的呻吟声。荼蘼暗叹着这帮使令跟了这么一个主子倒也真是不幸。
      然而更不幸的,其实是她。
      她咬牙切齿却又笑靥如花。
      “这种事情,怎样也无所谓吧?”她说,竟有半分懊恼,“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问题所在?”
      然而风行竟然笑了。那一刻他雾紫色的眼睛云拨见日,明莹透亮。他终于明白。
      “我明白。你不愿意接受契约。”他说,淡定,“是因为你喜欢我,像对待普通人类一样。”他顿顿,然后反问,“可是那又如何?”
      于是她所有的气壮理直轰然垮塌。
      “……王与麒麟不可相恋吧?”
      “天纲似乎也没规定过……不对,你什么时候开始以王自居了?”
      荼蘼露出一个仿佛咬到舌头的表情。她别扭地扭头看向黄海的方向。
      “荼蘼——”
      “我要睡觉去了。”她的肩膀僵硬,“我困了。”
      风行踌躇一秒。最后他决定放她一次。反正仍有时间的。
      “我送你回去?”
      “……好。”

      而甫渡宫另一端里,角和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
      他本来、明明、不过是刚氏首领而已。怎么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从刚氏到急救人员,再到跑腿送信。
      他想他还有什么可以转职选择么。

      ——刚氏先生,劳烦你,把这封信给小庸大人送去。务必、送到他本人手中。我会给你额外报酬的。
      那个从气绝状态恢复过来的皮球州宰这么说。于是角和就这样在深夜的甫渡宫里面跑到了另一端小庸营帐去。守门家丁通报后小庸出来接过信。
      “有没有回信?有的话我顺便带回去。”
      强忍着打呵欠的欲望,角和好人做到底。
      于是小庸挣扎片刻,就披了外衣跟着角和前往韩州宰营帐去了。
      韩州宰看见小庸大人掀帘而入,立时从仆役堆中挣扎站起,急趋几步,握住了小庸的双手。“我都知道了。”角和在旁边听见韩久英这么说。而小庸沉重点头。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好奇心顿时激发。角和睡意顿时全消。他琢磨着天启都出来了这俩升山者还打算干什么莫非是回途上韩州宰打算和小庸同行那么自己可要多收几成费用……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就看见韩州宰深沉地屏退了所有人,拉着小庸的手坐到座上去。
      角和怎么想也不对,于是出了营帐后,又想方设法地趴在帐外偷听。饶是如此,亦只得几个断续字词,不成文章。
      于是他就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听着关于“台甫”、“海客”、“拒绝”、“国运堪忧”等等断断续续的对话,以一个僵硬的姿势站着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角和发现自己奇迹般地是躺在自家营帐里。
      摸头。明明自己是没有梦游习惯的。
      怪了。
      掀帐出门,见芳国营地上安安静静,倒是巧国营地热闹非凡。今日是巧国众升山日。角和咧嘴一笑。
      芳国迎来了飘风之王呢,巧国人怕不是要嫉妒死。
      正这么想着,便见一名同行刚氏经过:“哟,醒啦,角和。你再不起怕是赶着吃午饭啦。”
      “喂。”角和蹙眉,“昨天晚上我是……”
      “嗯?怎么了?”
      “不。”他临时打消询问的意思,“没什么。”
      刚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角和一人呆立在原地半晌,便听得一个带笑声音问:“角和先生怎地呆站着?难不成丢东西了?”
      大惊回首。“荼蘼姑娘……不……您……”
      阳光下瞧得真切。荼蘼在听到他改口称敬语的那一瞬间眯缝了一双蓝眸。角和冷不防一颤。
      王。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闪出的词汇。
      而荼蘼转眸间已回复一贯的笑意盈盈:“先生不用对荼蘼客气,还是按以往称呼为是,毕竟荼蘼不过一介山客。”
      角和嗫嚅。虽听说荼蘼拒绝契约,但保不准何时又会接受。角和决定宁恭勿慢。
      再说这数日来两方关系也不错。
      “……那么荼蘼姑娘怎么在此?”
      荼蘼笑吟吟。
      “昨夜回营地时看见角和先生躺在地上啊,所以让风行送先生回帐,今日见先生起得晚了,就过来看看先生是不是病了呢。”
      角和惶恐。“不不不……我是刚氏,晚上睡在地上睡一宿是常有的事情……不用挂心。”
      “那么我就放心地说正题了哦。”
      荼蘼仔细瞅他眉宇,于是抿唇儿一笑。
      “呐,这是我这些日子来结算的工钱,不是很多,但也是全部所有了……我能雇您送我下山么?角和先生?”
      那一刻,角和在阳光下目眩神迷。

      月溪的营帐忽然变得很热闹。
      有希望月溪当王的人:“怎么会选中了那么一个无知的山客小姑娘?太没有天理了!”
      有幸灾乐祸置身事外的人:“哈哈,你也没选中,我也没选中,大家扯平!‘乘月之王’本来就是一场闹剧——想从‘乘月’变成‘乘风’?老天爷也不答应啊!”
      也有传统派的忧国忧民:“是谁当王都无所谓……关键是王为什么不肯接受契约呢?真是……唉。”
      甚至有奇异的新思想:“小姑娘不想登基正好!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占着机会不撒手,不如直接杀了她得了!山客怎可能治理国家?也省得我们还要再等她失道再升山!”
      于是月溪终于有了反应。
      “谁刚刚说那句话的?”他低喝,“给我出来!”
      一阵沉默。然后一名年轻人排开众人走出来,神情骄横,年龄不过20岁。
      “芳国昭州永怀乡人,简期。怎么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啊?”
      月溪看着这年轻人,帐里帐外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月溪心中沉如灌铅。
      来了,他的天谴来了。
      “你没有一句话是对的。”月溪低声说,字字如千斤,“弑杀王,甚至是弑杀鹏雏,都是不对的,是天下之大罪。如果你没有承受这个罪,承受这一辈子的,无止无尽的罪愆的觉悟,趁早给我收了这心——你觉得你有资格担当一个国家的重责么?”
      简期不屑。“就凭您,怕是也没这个资格教训我吧?以身教导我们子民弑王可行的人,不就是您么?”
      月溪呼吸不畅。但是他顶过来了。
      “我弑杀前王,是为了芳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哦?那么您上蓬山来,又是为了什么呢?”简期嗤笑,“升山若不是为了那天启,难道是为了接受天谴?笑话!我看你根本就是来看看王气的么!”
      大致是简期的同伴吧,都在帐外应着简期的话哄笑起来。都是年轻人。有人喝止他们,说前朝之事哪里是你们这些无知孩童知道的不要乱说话快快住嘴之类的话,却被哄笑得更厉害。月溪叹气。
      “我当然不是为了天启而来。”他的声音低沉却能盖过放肆的笑声,“我是为了接受天谴。”
      笑声略息。
      “我是为了亲自迎接,那唯一有资格制裁我的罪的,芳国的王而来!”

      “我不能这么做!”
      角和忙不迭把手缩到身后,硬是不敢接荼蘼手中钱物。荼蘼蹙眉。
      “为什么?”她说,“这也不是我偷来抢来的钱啊,是我刚刚和明娆姐姐结算的工钱,角和先生为什么不收?”
      问题不在这里,角和想。他半求援地看着周围,周围没有人。
      人都到月溪营帐去了。
      “不是我怀疑钱的来历,而是……我不能接受姑娘的委托!”角和着急,“我毕竟和韩州宰的契约还在……我不能中途放弃啊!”
      “角和先生不要放弃不就好了?”荼蘼笑,“我看韩州宰肯定是要留到甫渡宫关门了才走……角和先生将我送到四令门再折回,岂非两全其美?”
      角和叹气:“问题在于,即使我将姑娘送到四令门,姑娘也出不去啊!四令门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开启的,姑娘难道忘记了么?”
      荼蘼愣了愣。
      “没关系。”她说,声音低落,“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那一刻角和于心不忍。他心中理智的那根弦断了。尽管某个角落在高叫着什么国家天运人民之类的事,但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答应这孩子的要求。
      而且他们刚氏本来就与什么国家天运无关。他告诉自己。没有人天生就是为了当王的就好像没有人天生就是为了成为浮民……如果王不想要她的命运,为什么不能在命运开始前斩断它?
      荼蘼慢慢地放下手中,一方手帕里捧住的钱物。她调整呼吸。
      她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蓬山。离开风行。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只是想离开而已。
      “麻烦您了,角和先生。我想,这件事情是我任性——我不应当连累其它人的。”荼蘼说,声音又回复以往的,沉静如水的样子,“我还是自己下山更为合适吧……”
      角和丝毫没有考虑地伸出他粗大的手掌握住了荼蘼的手腕。荼蘼一惊。
      “先生您……”
      “我送你下山。”他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视死如归的口气,“我不会让一个普通小女孩独自穿越黄海的。”
      荼蘼仔细看定角和的眉眼,然后,浅浅笑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开到荼蘼之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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