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记之蛋生》上官清飏

22、亲娘？干娘？

　　裴昭退出门外，将孩子施了安神法术，令其昏睡，以免伤心过度。不多时天色黑了下来，他趁着黑夜的掩护再次上山，来到太清派门前。白雪映照之下，山门倾颓、花木百凋，满地都是太清派弟子和妖兽的尸骸，被冰雪冻在了一起。生前拼死相斗，死后却躺在一起，仿佛是个绝妙的讽刺。在死亡的背景下，人或妖似乎并无任何不同。
　　裴昭心下感伤，将遗骸都收拾了，又挖了两个大坑，众弟子和妖兽分别埋下，也算是入土为安。他在派中仔细查探一番，没有发现任何活的气息，不知是否有逃走的太清派弟子，日后总得一一查找。
　　他坐在大殿之下的石阶上，一手抱着沉睡的孩子，肩上坐着小小的火光兽，仿佛是这无尽寒冷黑夜中的唯一的暖意。
　　“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

　　裴昭忽然听到一声略带嘶哑的询问，心中一凛，抬头望去，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劲装少女，提着一盏马灯走了过来，容貌甜美、脚步轻盈，笑容可掬地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下，这位哥哥，请问这里就是修仙的门派吗？”
　　裴昭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那少女却熟不拘礼，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唧唧呱呱地说开了：“哎，我从中原来这附近办事，听山下的人说，山顶上有仙人，会法术，厉害得很，我就猜肯定是修仙门派，那些人不懂，才胡说是什么仙人。我从小就想修仙，但是一直都找不到门路，刚巧听说了这里有修道者，所以爬上来看看。这山好陡啊，我从早上开始一直爬到现在，总算爬上来了。还好我学过武功，不然肯定要摔死啦，哈哈。哥哥你是在这里修仙的弟子吗？”
　　裴昭仍旧不吭声。

　　少女不以为忤，又接着说开了：“不过这里也真奇怪，大晚上的都不点灯，现在也不是很晚啊，难道都睡了。山门也没人守，也没有弟子巡逻，走了半天就看到你一个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说了半天，见裴昭始终不理，觉得有些没趣，又见到他肩上的火光兽，欣喜地问道：“好可爱的小东西，这是什么呀？能不能给我摸一摸？”
　　她不待裴昭回答，便伸出手去，想抓他的肩膀。小小的火光兽凶狠地龇着牙，作势要咬她，吓得那少女赶紧缩回手来，讪讪地笑道：“好厉害的小家伙，真有灵性，不愧是修仙门派里的，应该是灵兽吧？”
　　裴昭安慰地摸了摸火光兽的头，还是没有回答。
　　那少女扁扁嘴，将目光落到了他怀中的孩子身上，问道：“这是你的孩子吗？可是我听说修仙的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啊。哎呀，这冰天雪地的，你怎么抱着小孩子坐在这里，回头孩子要生病的，可麻烦了……”
　　她唠唠叨叨地说着，似乎想伸手去抱孩子，却又不敢，裴昭不看她，忽然开口了：“你就是孩子的娘亲吧？”

　　那少女面色僵硬了一下，打着哈哈笑道：“哈，哈，你真会开玩笑，想占我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不过你要是态度好点，我就当个干娘也不是不行……”
　　“干娘？何不干脆就做个亲娘呢？”裴昭轻轻嗤笑一声，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招手，段磊的尸身出现在雪地上。将那少女陡然住了口，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半晌才勉强笑道：“一挥手就有东西变出来，果然是修道者……好厉害……不过大半夜的，干嘛变出个死人来，怪吓人的，快收回去吧……”
　　“吓人吗，可是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这孩子最慈爱的父亲呢。”裴昭语调平平，却暗含锋芒，“可怜孩子命苦，爹爹为人所骗，以至于英年早逝，娘亲又不知所踪，留下他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受折磨。他爹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我，不求他能有多大神通，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但就算这小小的愿望，我也担心恐怕难以实现了。”
　　少女迟疑道：“……为什么……”
　　裴昭目光犀利起来，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字道：“因为他娘亲不肯放过他啊。”
　　“你……你……”那少女面色瞬间惨白。

　　裴昭站起身来，紧紧地盯着她，“你既然已经离开，为何还要到这里来？是为了抢日魄，还是想杀掉这孩子？”
　　少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呵，段磊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却清楚得很。人面能言，身形如虎，善于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裴昭不无恶意地嘲讽道：“听说讹兽的肉非常美味，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尝一尝呢？还是算了，听说吃了的人就不会说真话，这样不好……”
　　那少女怒不可遏，长发无风自动，凌空而立，手握一柄光芒闪烁的短刀，指着他喝道：“少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快将孩子还给我！”
　　“呵，这就忍不住了？”裴昭将孩子搂在怀中，一手横剑在胸，冷冷道：“妖类残忍高傲，一向蔑视其他族类，只凭一时兴起便会生杀予夺，更别提要与其他族类繁衍后代。这孩子只是你夺取日魄的工具，如今已失去利用价值，留在世上只会令你蒙羞，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杀掉吧？”

　　少女双唇紧紧抿了起来，却不答话，短刀挥出，她看着纤弱，出手却有雷霆之势，每一刀都又狠又绝，似乎要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在刀锋之上。裴昭重伤未愈，本就不宜动手，一时义愤出言相激，但看对方出手之后，登时知道自己不能硬拼，当下紧紧守住门户，偶尔还击一两招。他剑术高明，远在那少女之上，虽法力难以为继，但觑准对方的刀势与弱点，出招之时往往能出其不意，逼得那少女手忙脚乱，就这么以逸待劳、反客为主，竟将局面扳平。
　　那少女久攻不下，愈加焦躁，忽然一声虎啸，身体陡然变形，人面仍是娇美依旧，身体却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冲了过来。裴昭见它来势汹汹，当下便欲退开，暂时避其锋锐，反手一剑斜斜削出。讹兽锋利的爪牙划过他的胸膛，撕裂了他的衣衫，他贴身放着的玉盒飞了出来，恰好被剑气击中，啪的一声，玉盒被撞得粉碎！霎时间，一道红光直冲天际，日魄放出耀眼的光和热，铺天盖地席卷了整座崤山！
　　裴昭正对着日魄，登时被击中，日魄极致的阳气与月髓极致的阴气互相激荡，似利刃加身、烈火烹油，一时极冷、一时极热，他只觉身体似乎要被绞碎，蓦地里一口鲜血喷出，就此不省人事。
　　讹兽见状登时大喜，变回少女的模样，正要伸手夺取日魄，一直蹲在旁边的火光兽突然往前跃出，红光一闪，幻化为一个青衣少女，手中法杖点出，火光喷发，登时将那少女逼退数丈，将日魄一把抓住！
　　——正是晏玦。

　　原来晏玦因无法进入上清派，一直在王屋大山附近游荡，一日忽见山中光华灿烂，有云座正往外飞出。她感应到月髓的气息，当下催动白鹿跟着云座，来到崤山之下，果见是杜慎与裴昭，当下跟随在二人身后。待得次日众妖围攻太清派，她不欲暴露行迹，便隐身下了山，在附近守株待兔。杜慎与裴昭下山之后，她又暗中跟随着，及见裴昭寒气发作，她有心相救，但想起先前裴昭对她似有嫌隙，左思右想，便化出火光兽原身故意让杜慎看到。这几日跟着裴昭，被他百般呵护，她莫名地觉得非常开心，却又感到十分迷茫，似乎唤起了记忆深处的感觉，但欲仔细回想却又了无痕迹。
　　这时见情势危急，她不及细想，重又化为人形将讹兽挡住，紧接着封印日魄、召唤白鹿、抱起裴昭和孩子，一溜烟地往远方跑走。她速度之快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少女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眨眼间便不见了几人的身影，气得轰塌了附近几间房屋，将段磊尸身收起，正要追上去，一只黑狐风驰电掣般跑到山顶，来到少女面前。
　　“七妹，我刚刚看到了日魄的光，日魄呢？”

　　少女咬牙切齿地将适才发生的事告诉它，只隐去了段磊与孩子一节。
　　黑狐也不禁大怒，“你怎么这么没用，到嘴的鸭子都让它飞走了！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
　　少女想起适才看到的最后一点残影，是往东南方逃走，但忽然心里一突，小孩稚嫩的睡颜浮现在她眼前，鬼使神差般，她指向了完全相反的西北方。
　　黑狐不疑有它，吩咐道：“我去追他们，你快回洞里去，老大要分派任务了！”
　　“出什么事了？”
　　“胡不知那老家伙，想让我们救它出来，老大说这两天要把上清派给灭了！”
　　少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胡不知自己没本事，被关了几百年，还管它做什么，老大为什么还答应要去救它？”

　　“救它？”黑狐狞笑一声，“你觉得老大有那么好心吗，还不是为了月髓？”
　　“月髓在上清派？他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老东西说它有线索。若它交不出来，老大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少女冷笑道：“扒它的皮？别开玩笑了，胡不知是前任妖王，日魄和月髓的秘密，只有它知道，老大还敢不好好供着？”
　　黑狐哈哈一笑，“所以不管怎样，要先把它从上清派里搞出来。行了，别多说了，我得先把日魄追到手，你赶紧回去吧。”
　　少女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待黑狐往西北方去得远了才停住，转头往东南方向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