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记之蛋生》上官清飏

1、乡野怪谭

　　初春时节，寒冰化冻，草木萌发，轻风送暖，正是耕种的好季节。
　　往常这时候，田间地头都会有不少农人在忙碌，桑树林中还有采桑女互相嬉戏打闹，然而现在却是一片死寂。
　　有青衣少女骑着一头白鹿从东方来，在空旷的田野上缓缓而行，凝眸处唯见寒烟衰草，不见半点人影，不由得大惑不解，驱使着白鹿缓缓往有房屋处行去，屋舍俨然、并无衰败之象，但不见半个人影，唯余呼呼风声。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于是又沿着青石板路前行，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疯狂地往怀里搂沙子，嘴里喃喃地说：“好多钱……好多钱……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呵呵呵呵……”在他不远处有人流着口水转圈圈，不停地嘟囔着听不懂的字眼，她正惊诧之间，又有一个人从她身边狂奔过去，兼且疯狂地大笑，转眼就不见了。
　　青衣少女益发心惊，虽是正午，却觉得遍体生凉。她不敢惊扰，小心地绕过那些奇怪的人，又转个弯，看见一颗高大的杏树，杏花开得正盛，树边站立着一个身着红嫁衣的美貌少女，当即上前问询。然而不管她怎么开口，那少女始终痴痴地笑，不回答也不看她，青衣少女秀眉一拧，从鹿背上跳下来，上前去拍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不要碰她！”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话音未落，青衣少女的手已经搭到了那少女肩头，愕然发现那一直痴立的少女竟然转身朝她扑过来，面目扭曲、狰狞可怖，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仿佛要将她的头一口咬下！

　　青衣少女一惊，本能地用双手抵住她的头，运劲想要推开她，却不料那女子虽看似柔弱，力气却大得吓人，一时之间竟挣脱不了。更加糟糕的是，也许是这边的争端刺激了其他人，那些原本各自站着的人竟发疯般地冲了过来，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眼见那青衣少女将被困住，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左手猛地被人抓住。
　　来人身手快极，抓起身边一人往人群里一丢，冲破一个缺口，拉住那少女便撒腿跑了起来。百忙中少女回头叫了一声“阿白”，那白鹿也跟着冲破人群随她逃走，两人一鹿直跑到数十丈之外才停下来。她刚要发问，那人轻嘘，眼看那些人慢慢安静下来，又露出痴傻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将青衣少女推入身边的一间房屋，随即关上了门。
　　救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屋里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见少女眉目如画、行止从容，不由得多了几分喜爱，便拉着她的手坐下，和蔼地问道：“姑娘坐吧，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我们这小村子做什么？”
　　那青衣少女谢了坐，道：“我叫炎……晏玦，从东边来，路过这里。婆婆，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
　　这话一出，老婆婆唉声叹气地开始抱怨起来，她说话不大利索，有些颠三倒四的，但还是让晏玦大体明白了。

　　原来，这曲阳村依山傍水，物产一向丰饶，日常里男耕女织，原本过得平静又富足。然而从几个月前，这种安宁的生活就被打破了。
　　那天是个黄道吉日，方家的闺女出阁，一行人大清早地吹吹打打出了门，结果到晚上还没到夫家。夫家遣人来问，大家伙儿才知道这么多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出去帮忙寻找，漫山遍野地找了好几天，连个影子也没见着，都以为是回不来了，不曾想又过了几天，新娘子独自回来了，身上也没什么伤，精神头也好，但是就整天傻笑着，说啥也听不见，送嫁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见。
　　村里有神婆说，可能是被山神看上，要被抓去当新媳妇了，赶紧去拜拜，就说已经许了人，求神放过她吧。
　　于是方家请了村里的壮男人去拜神，然而这一去，十来个人又不见了踪影。
　　这下子全村人都慌了，都说怕是撞了邪了，得赶紧请道士来收妖。村里几百年前有人被上仙收作弟子，传说也得道成仙了，大伙儿就焚香祝祷，请求老祖宗保佑，过两天村里果然来了个小道士，鼻孔朝天，说是附近什么上清派的弟子，奉命前来除妖的。
　　这人去了之后，先前不见的人果然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但一个个就变成傻子痴子一样，碰不得说不得，又打又咬，伤了不少人。也不知那妖到底是除了还是没除，那小道士也不见回来，过两天村子里却又开始有人不见了，早上还打着招呼干着活，晚上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手脚，连白天也不敢出门，各家都存了些食水蔬菜的，暂时还饿不着，但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也是个死字。

　　老婆婆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年青人满脸通红，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婆婆你别哭了，我这去把那妖怪抓起来！凭我一身武艺，我就不信杀不了它！”
　　老婆婆一听，连忙抓住他的手，哭得更厉害了，“武儿，我赵家就你这一根独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有脸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啊……”
　　赵武无奈地坐下，好说歹说地哄着老婆婆收了眼泪，晏玦一手轻抚着白鹿，若有所思，忽然站起来对老婆婆道：“婆婆，您不用担心，我会点法术，可以帮您想想办法。您可知那妖怪现在何方？”
　　老婆婆抹着眼泪摇头，晏玦皱了皱眉，忽然站起来往外走。赵武忙一把扯住她：“晏姑娘？”
　　晏玦笑道：“别担心，我去问问那新娘子，我看她疯得没那么厉害，应该知道一些事。这样闭门自守也不是办法，食水总是有限的，还是尽早除去妖物罢。”
　　赵武低头想了想，松开手，抱拳道：“多谢姑娘仗义相助，若不嫌弃，我与你一起去吧。”
　　老婆婆忙上前阻止，赵武扶着她坐下，再三保证只是问问不会出事，才勉强劝住了她。两人一起出门，他不好意思地对晏玦笑了笑，晏玦不愿他难堪，只当做没看到，笑道：“刚才还没多谢你救我，你身手不错，在哪儿学的？”
　　赵武道：“小时候跟随爹娘去了外面的省城里，先后拜过几个师父，东学一下西学一下，没什么章法，哪里谈得上不错？前几天爹娘想着婆婆年纪大了，让我来接她去城里住，享点清福，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这种事。我想去帮大家除妖，婆婆总担心会出事，不肯让我去……”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晏玦想到刚刚的情景，心中了然，也就不再问。

　　说话间两人又来到那棵杏树下，花瓣如雪，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满身，那新嫁娘正痴痴地盯着杏花看，不再傻笑，面上却多了些忧郁。
　　赵武有些担忧地看着晏玦，“她已经不认人了，姑娘你……”
　　晏玦笑笑，右手伸出，丝丝白气从指间透出，在空中轻轻画了个符号，凝聚不散，她轻斥一声“去”，那符号竟似有生命的，倏忽钻进了那新娘子的眉心。见新娘子软软倒地，赵武惊道：“她……”
　　晏玦笑道：“没事，她这是睡着了。方才我已将她从迷梦中惊醒，只是许久未曾休息，她的身体支持不住，等她醒来就好了。”
　　赵武这才安下心来，却不敢去碰那新娘子，迟疑道：“姑娘竟有如此手段，为何刚才……”
　　晏玦道：“我们族中有规矩，不可在凡……普通人面前显露法术，以免恃力伤人，但救人却不必顾忌。”
　　赵武不由得肃然起敬，“敢问姑娘是何方高人？”
　　晏玦只是笑，末了摇摇头，赵武也就知趣地不再问，转而去看那新娘子。她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晏玦取出一枚清香的丹药，放在掌心催发，一股清气散发开来，笼罩了三人，赵武只觉身轻体健，说不出的舒服，日后才知这一闻竟是受用无穷。

　　那新娘子悠悠醒来，缓缓睁开眼来，看到晏玦与赵武，怔了一怔，环顾四周，失声道：“我的夫君呢？这是在哪儿？……不，这不是……这不是我家……我夫君呢？”
　　她茫茫然地站起来，一直往村外走去，呼唤道：“夫君……夫君……”
　　赵武道：“方姑娘……”
　　晏玦以眼神止住他的话语，悄声道：“跟着她。”赵武恍然大悟，见晏玦已经跟在那新娘子身后，正要追上去，晏玦突然站住，对他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婆婆在那边等你，你就别跟去了。”
　　赵武定睛一看，果然那老婆婆已经站在门口，虽不敢出声叫他，却抬起手擦着眼泪，显然不愿他去涉险。他又是一阵无奈，回头正要对晏玦说什么，却发现晏玦已经跟着那新娘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