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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时年纪小 ...

  •   我从前不叫平常。

      元至十年六月,惠帝薨。新帝年幼,为内侍所惑,终日玩乐,不理朝政,适逢黄河大水,国库空虚,民生凋零。
      那些,都是读书人的说法。
      如果换了当朝某位大官,可能他会说,那一年他日子不好过啊,皇帝修园子要钱,纳妃子要钱,盖龙船要钱,整日价山珍海味当然也要他谋划着从国库里拿钱,军饷上扣钱,百姓头上榨钱。偏偏百姓是拔光毛的羊,还遇上大水,等着他来拿钱济灾;军饷上本就是有约等于无,再减下去,只怕那些派去准备打三王的兵痞们就该反过来帮着三王打皇帝了;国库里也只剩下些不值钱的绫罗绸缎,连老鼠们也养的要搬家了,他可真是头痛啊。
      换了一米铺的老板,可能他就只记得那一年他买进卖出赚了多少银子,宅子里讨了第几房小老婆,他占了几个丫头的身子;铺子里因为朝廷不停的招兵拉丁,前前后后一共换了多少长工。吃了他多少碗糙米饭,所以他克扣了他们多少天工钱,。长工丫头们不服气,最后他又打了他们多少嘴巴子,那些下人们又吃了他多少下鞭子吧。。衙门一共来征收了多少次国难当头税,民不聊生役。他成功哭穷躲过了几次,又失败了几次,最后损失了多少银子。又为了县太爷讨九姨太或者养六少爷七小姐老丈母娘生小姨奶奶伤了老舅死了舅妈的事情送了多少红包白包。

      每一个人,对于日子,都有他的计量方法。

      娘什么都不说。
      娘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
      那年夏天,大水。娘抓着一只木盆,从上游漂下来。漂到辋川溪边,挣扎着和溪两边的人挥手。
      岸上的人,赶着从江里捞货发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遇上天灾,平民百姓各有各的活法。
      象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别人的苦难上构筑自己幸福的举动,虽然为人不齿,同在战场上捡骨发死人财的,同被列为不要脸皮,丢祖宗脸面的行为。但是当民不聊生,连村长族长们都挤在河边争先恐后的时候,谁还顾得上礼仪规范,五讲四美,□□。
      值钱的东西是不敢想。但是旧门板,破木船,这些无主的东西,确实是要多少,有多少。
      忽然听得有人叫,“河里有人!”
      “还是个女人!”
      但是两岸的人,叫归叫,更多的,却是袖着手,冷眼旁观。
      杀人杀死,救人救活。当连自己,家人都养活不起的时候,救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未必是件聪明事。救死扶伤,那是大侠们才做的事情。民间,从来养不起英雄。

      爹当时是个光棍,上无父母高堂,下无妻子儿女,整日里在庄里游手好闲,斗鸡弄狗,农时帮农,插田种地倒也是把好手。闲是帮闲,红白喜事,吹拉弹唱却也是件件皆能。这样的人,屋前没田宅后没地,不过住着祖辈传下来的两间破茅屋,盖着父母没带走的两床烂棉絮。三十啷当了,还没有讨上老婆。
      这时,看见溪里有女人,就有人指点他说,“捞上来,可以做老婆。”
      眼瞅着湍急的溪水就要把那女人冲走了,他想了想,把手里本准备捞破缸的渔网扔给了我娘。
      就这样,捞起来一条人命。

      次年春,我呱呱坠地,托胎成人。
      生于四月初九,爹连名字都懒得给我挑一个好听的,整日价顺着嘴喊,“初九,初九。”
      大家也都叫我初九了。
      隔壁的大牛笑我,从小精怪,连出生也挑日子,还好不是初四生的。
      不然被人“初四,初四”的叫快了,不成了“猝死,猝死”么。
      被我追出了好几里地,只打着他求爷爷告奶奶抱着脑袋只管叫我祖宗才算完。
      我初九,也是他取笑的?
      当然,一旬里的大多数日子,我和大牛还是好朋友。我指着他旬头帮我带鸡蛋上集上卖,旬尾用卖鸡蛋换来的钱帮娘买药,不搞好邦交,他又怎么肯硬着脖子逆着他娘的意思帮我做苦力?
      村里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李铁嘴家的初九丫头,小小年纪,一脸的狐媚样子,专会指着庄上的小子替她家做事,迟早出乱子。”
      迟早?我那管的了迟早。我只要我常年卧病的哑巴娘能快快好起来,终年跌在酒缸里醉醺醺的无赖爹能清醒几日,就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
      迟早?我早就没有迟早了。

      元至十八年,历时七载,战祸止。
      帝犹存之,立于中,三王围之,若玩偶摆设,实权无。天下三分,三王各据一方,天子六州,信取豫、漳;睿取雎、沔;晟取淄、泷。改年号毓德,各主其事,互不干扰。
      读书人们说,天下太平咯。
      大官们说,可以不去苦恼兵饷的事,整天派人抓逃兵拉壮丁,专心抓经济促改革咯。
      商贩们说,终于可以不发国难财,现在可以安心搞活食品纺织农林畜牧矿产交通业咯。
      母亲们说,他们的儿子终于可以过上几天有手有脚有脑袋,娶妻生子打孩子的好日子咯。
      至于国家四分,各为其主这样的小事,Who care?

      那年冬天,娘还是没有熬过去。
      娘没了。
      爹就疯了。
      竟然醉糊涂了,去讨了大牛那缺了眼睛的又死了两任丈夫的小三姨做填房。
      想当初,我爹穷的啷当响的时候,她是斜着她那硕果仅存的眼睛,说天下男人死绝了也不会看上我爹。
      现下我娘死了。我家倒存下当初娘织布种菜卖鸡蛋辛苦攒下的两间青瓦房的时候,她倒愿意从此当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世上只余下一个李铁嘴了?
      果真是慧眼独具,世事难料罢。
      男人离了女人是不能活的?
      我不信。
      但是七七未过,我爹就拉了大牛的小三姨过了门,那女人臂上拢着一只包袱,也算是低着头,跟着我爹后头进了门,就这样,我没了亲娘又多了一个继母。
      开了春,我“的”小弟弟,就出生了。
      十月尚能怀胎。我家继母却天赋异常,我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从刚入门的相安无事,到怀孕后的骄纵跋扈(我爹惯的,都徐娘老半了,还刁蛮任性,我真一个汗字)最后月子里的颐指气使,我都忍了。
      人在屋檐下,必须得低头。
      这青瓦两草屋,现在不是我娘的了。是这个女人和她儿子的了。连我爹,都只是个“老秃驴,老淫贼”着被“他的”老儿子呀呀学语的指着鼻子挥来骂去,还乐乐呵呵滴笑口常开的时候,我就更是这个家的一个背景了。
      我整天洗尿布,哄着我们家的小少爷。得空了还要继续我亲娘发展起来的第三产业,喂鸡养鹅的为这个家未来的希望之光,我家小弟弟积攒上学堂的学费,讨老婆的银子,上京赶考的路费,甚至他大老婆养不出儿子,讨小老婆用的聘礼。(还好都算基本要求,没有过分到要求他们贿赂考官让我家小弟弟高中状元的银子都指望在我头上,我庆幸~!)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好劳力,她们仍嫌来钱不够快。
      弟弟一岁半了,会走路了,话也说的很好了。不用我日日夜夜的守着,尿布饭碗地轮番伺候着了。
      大牛妈过来和我家继母嘀嘀咕咕了一顿饭的时候,两人不怀好意的指着我笑。
      我忙躲开,去找我的包打听大牛。
      “我娘说,可以送你去城里,换一大笔银子”大牛愁眉不展地看着我。
      “换给谁,有多少?”我追着问。
      大牛摇摇头。
      “大牛哥哥,你带我跑吧”我盯着他,“我们先去外头躲一阵,再回来说不定他们就忘了这事了”
      大牛又摇摇头
      我去求爹,爹吱吱哎哎了半天,比我那没了的哑巴娘还要不会说人话。老半天也只是迸出一句“姑娘家,总是要嫁的。”

      我从此只当我爹也没了。
      栖梧阁的四姑把我从马车上的一堆女孩子中间挑了出来,客客气气地问我,“你叫什么,多大了。父母还在么?”
      “我叫阿玖,十岁多了,开春就十一了。父母都没了。”
      无父无母的孩子,没有牵挂。放在妓院里才好调教。九岁虽然不算小,但是说十岁往上,妓院里的妈妈们恐怕更会喜欢吧,我暗暗思量。至于初九,初九早死了,穿到夏末身上了(详见《清梦。繁华冢》http://60.8.117.23.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88407)。你不知道么,我从此后便只是阿玖,没爹没妈没有牵挂的阿玖了。

      四姑点点头:“是个好孩子,你跟我进来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当时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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