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娃娃》Bonsaiki

22、道尔格林

　　无论多少次看到亡释放右眼的极黑点，米亚都会感到十分惊奇。艾比曾经告诉她，幼年死神成为死神后，可以选择极黑点的位置，黛比安贝拉都是选在后背或者手心这样的地方，只有亡将极黑点放在右眼中。

　　然而道尔格林又是怎么回事呢？
　　米亚又开始心事重重了起来，她觉得亡仍旧有很多事情没有和自己提起过。

　　于是现在的米亚，正漫步在亡的灵魂走廊里。

　　“德古拉开启塔布纳卡之殿的灵魂走廊还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我先让你来看看我的灵魂走廊吧。”
　　米亚曾经看到过黛比安的灵魂走廊，渺茫无尽的走廊上架满了各种各样的茶杯，高高的穹顶上倒挂着一具又一具干尸，与瑰丽华美的洛可可杯架竟也能完美融洽在一起，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而亡的灵魂走廊，却让人感到宁静。

　　走廊很温馨，暖暖的烛光跳跃在米亚的脸上。木质的梯子被刷成各种各样的颜色，上面摆满了精致的木偶，它们穿着不同的衣服，留着不同样式的头发，在人间，这些木偶就是活生生的人。
　　米亚四周张望着，这里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小小的钟楼倒挂在屋顶上，指针却转也不转。墙壁上画着粉色的花朵，不时还有银色的小鸟飞来飞去，笔直贴在粉色的墙壁上。
　　就像一个极大的玩具店一样，米亚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黛比安小姐说灵魂走廊是主人的内心的映射……你原来这么有童趣啊……”
　　一只银色的小鸟飞到米亚的手上，睁着黑色的圆眼睛，偏着头看着她。
　　“那是圣亚力陀之殿的银铃鸟，我捉了几只放到这里了。”
　　“好残忍……”
　　“那你们人类把鸟雀关在小笼子里岂不是更残忍？”
　　“……”

　　“也别觉得这里是个很温馨的地方，你仔细看看这些木偶就会发现骇人的事情。”亡拿起一个木偶递给米亚，米亚仔细翻看着，发现木偶少了一条腿，圆圆的脸上，一只眼睛的眼眶在发黑。
　　“这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孩，被马车压断了腿，截肢了。现在又害了眼疾，再过不久就要死了。”
　　米亚抬头看看亡，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流露，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但是也无能为力，便赶忙放回原地，不想再多看。
　　“你们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是吗……？”米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
　　“不是习惯，我们根本不会有感觉。”亡轻轻答道，“毕竟神明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用人类的思维来判断神明的行为，会感到很困惑的。”
　　听到这句话，米亚内心有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和亡之间，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对于我们死神来说，所谓死亡不过是灵魂脱离了一副外壳，来到另一个外壳中。这是每个神明自打出生以来就有的共识。所以那些被吞噬的幼年神明中，几乎没有表现过反抗和恐惧，因为这个道理对他们来说也一样。”
　　“这么想想也对……”米亚应和着亡。
　　“可虽说灵魂会不断的重生，但是这其中……我认为还是有一些不可挽留的东西消逝了。”
　　“比如人格。”亡垂下眼帘，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个木偶的脸。

　　不知为何，米亚突然有种预感，预感亡接下来要说什么。那种预感在脑内迟迟挥之不去，似乎要从她的口中释放出去。
　　“所以……就算她转世成为了我，那位死神的人格也已经是彻底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下意识地，米亚说出了这句话。

　　亡转头征征地看着米亚，他没有意料到米亚竟然如此精准地说出了他内心的那个缠绕已久的心结。
　　他迟迟说不出话来，忽然感觉浑身都很沉重，嘴唇似乎无法张开，眼睛也干涩了起来，无法对上米亚的目光。亡觉得自己身上放佛压了千钧之重，一开口就会被彻底压垮。
　　“是啊……你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然而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句话。

　　“哎，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少女语气中带着惋惜。

　　亡轻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躲过了什么灾难一般。他感觉自己和米亚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呢？”米亚漫不经心地问，随手摆弄着静静待在一旁的艾比。
　　“一个很好的人。”亡缓缓说中，语气忽地变得柔软起来。

　　“神明都是很乏味的家伙。尤其是被选上当做祭司的神明。”亡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闭口不谈，这是米亚的前世，她有资格知道。
　　“你所看到的名为德古拉的男人，他的职位名叫主神祭司，是神明之地最罕见的职位。能够成为祭司的神明，所被孕育的果实颜色是金色的，与其余的白色，红色，黑色果实都不一样。没人能摸清其中的结成果实的时间规律，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次都会出现三个，分别散落于天神果实，众神果实，和死神果实之中。那位死神……也就是道尔格林，就是死神树枝中的那个金色果实。”

　　“神明的五感比人类要弱很多，所以我们在品尝人类的食物之前也要吃糖片，除此之外感情也很淡薄，主神祭司在这一点上更是如此。因为祭司比一般神明的优越之处就是他们能聆听到‘树’的声音，可以通过她来获知一些当权者无法判断，预测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主神祭司必须是个绝对理性，不可以有任何感性情绪的神明，这样才能保证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当权的天神统治者。”
　　米亚隐隐猜测到那位名叫道尔格林的死神，是犯了什么错。

　　“但是道尔格林身为主神祭司的候选人，却显得非常有趣。”亡略带笑意，“她曾经在圣学院学习的时候，上课从来不听讲，总是发呆，可是功课却非常的好。很多主神祭司在接受聆听训练的时候都非常痛苦，那种巨大的轰鸣声会给他们的心脏带来很大的负荷，可是道尔格林却非常坦然自若，她总是能听到其他祭司都无法听到的东西，甚至会偷偷跑到‘树’的跟前聊天，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喜欢木偶，偷偷托付一个成年死神在人间给她带来材料。但是布料有限，她也不敢总是麻烦别人，于是做了拆，拆了做，一直这样反反复复地，永远也不知疲倦。”亡说着说着，觉得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女人的笑容。
　　而米亚一直沉默不语，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哀，那个叫道尔格林的死神一定非常非常地孤独，就像一个充满情感的人类被囚禁在冷冰冰的神明之地，整日与孤寂作伴。

　　“道尔格林很喜欢苏醒玫瑰，她发誓要种出一片玫瑰之海。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她总是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便期待着。有一天她突然拉着我来到一个很偏僻的角落，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于是她光是召唤无妄门就花了很长时间，耗费了很多很多的体力，可想而知那是多么远的地方。于是我踏进无妄门才发现，那是神明之地最最遥远的土地，昼夜之土。”
　　“神明之地大部分都是被轮回道覆盖，没有泥土可以栽培花朵。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例外的，昼夜之土就是一个例外。那个地方极其遥远，连‘树’的金光都很难照射到。金光每次降临昼夜之土只会照耀一百年，然后土地会陷入黑暗，等待一百年后金光再次来临，这就是为何名为昼夜之土。我只在神导师的嘴中得知过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见过。或是说整片神明之地见过昼夜之土的神明也是寥寥可数，毕竟谁会去花费那样大的精力寻找这样一个地方呢。”
　　“可是她确实找到了那个神奇的地方。于是还带来了种子，小心翼翼地种下了。她说神明之地的东西不会死去，只要花朵有泥土，就足够了。就像她说的那样，那片贫瘠的土地真的种出了苏醒玫瑰。一开始只有一两株，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多，像一个花园一样。在她离开神明之地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大片玫瑰田，而现在，已经是玫瑰之海了。”
　　“就是……99层吗？”
　　“嗯。”
　　“那真是美好的回忆啊……”米亚轻轻感叹道，“她肯定很开心，你也是。”
　　“大概吧。”
　　“那你的姓氏……”
　　“正是她的名字。”
　　米亚得知了答案，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

　　“就算是神明也会忘记很多东西的……大家都是健忘的人。”亡低头抚摸着食指的戒指，“但我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健忘。所以便把她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姓氏，将这里的一切刻上玫瑰。这个死神之塔就是我的回忆。从第一层到第一千层，每一层的房间都是我的回忆。”
　　“包括那间满满的女仆服。”亡突然笑着看向米亚，米亚突然想起那个房间，也笑了起来。
　　小小的笑话缓解了沉闷尴尬的气息，大家变得舒展自如了一些。

　　“我能够穿过灵魂走廊吗？”话题终归是回到这件事情上面。米亚知道自己继承了那万无一失的优秀血统，可她却无法相信自己，她那仅存的信心无疑都是依赖于道尔格林的死神之血和亡的承诺。

　　亡本想开口，却又顿了顿，他想了一会，改口说道，
　　“当然能够穿过，因为你是西西米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