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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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是无尽岁月里无法挽留的一天，每一天都是无穷变化中无法复制的一天，每一时一分一秒、每个刹那亦是如此：一如往常的无常，一成不变的改变，一旦了解关于时间的真相，感慨将变得莫名其妙，祈求也难免言不由衷。安立一个时间的刻度，只为了记取：除了当下，绝无其他。
————扎西拉姆.多多 《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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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就像电影里瞬间切换的场景镜头，没有丝毫预兆。时隔多年之后，她又再一次见到了京都宁静的古楼。
三月时节，春风早已拂过本州岛的土地，褪去冬末的微寒，带上了一丝春光的明媚。京都漫野的樱花早已盛开。屋旁的那棵樱花树已被花瓣埋没了枝丫，只剩粗壮的深褐色树干盛着如云般飘柔的樱花。延伸至二楼窗边的枝丫上，一朵朵粉色的小花簇拥着，柔软的花瓣像娇柔少女绯红的脸庞。一阵轻风拂过，无数花瓣便不舍地飘飞着离开枝头。远方的天空，挂着快被层层云海遮没的艳阳。
三月的京都，沉浸在和绪的春风与轻软的阳光中。与她记忆中模糊的景象，分毫不差。
搁在木桌上的手机显示着“平成二十五年三月十六日”的字样。
她呆滞地盯着窗外飘落的樱花，机械地咀嚼着口中剩余的草饼。淡淡的艾草香留恋于口齿间。略涩的清香。桌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有人发了短信过来。
顿了顿，她拿起手机看着解锁的界面，背景里两个人相靠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迟疑了好半晌，她熟练地输入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四位数字。不出意料的，解开了。
点开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早点回去。”
发信人是，征。
突然间，她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俯身趴在面前的矮桌上。她能敏锐地觉察到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但眼下她心乱如麻，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在意这些小事。
她其实并不害怕，也并不讨厌，关于她有一次“成为”十一年前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这件事。恰恰相反，她对此心里怀着无限的期待——
因为，她在那个绝望而冰冷，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未来里，曾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过。倘若，真能回到过去的话，那一切都会改变的吧。
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即使满怀希翼、憧憬地遥想着，但心里却那么心灰意冷地明白着。人是回不到过去的。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够如爱因斯坦所说，进行一场到达未来的时间旅行；但也一如霍金所说，我们或许永远都无法回到过去。因为“回到过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违反了最基本的因果律。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出于一种未知的原因。回到了自己十五岁的年纪。
就像只能单向前进的时间之箭被强行扭转，逆着事物发展的方向向后前行，停在了某个属于“过去”的点。
——直白点说，就像是被按了“后退”键的电影，无可抑制地后退，直至在某点停下。
至今仍未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的、只能被称为“奇迹”的现象。
她趴在矮桌上，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能够嗅到清冷的茶香和和果子香腻的气息。
那些尘封于大脑深处的遥远记忆被调动出来，像是笼在雾中一般朦胧。遥远得像是水底穿来的温柔歌谣。
于是她就这样，很不争气地笑着笑着就哭了。
呐，十一年前的我，还是少女的我。
你是何其孤勇，何其奋不顾身，何其义无反顾。
倘若你知道了十一年后的自己变成那副狼狈样，一定会又失落又气愤吧。
时光将我打磨成浑圆的珠子，磨去了我所有的棱角。只剩一层外壳来掩饰自己脆弱的心。
所以，十一年前的我，请借我一点点勇气与一点点骄傲好不好？
好半晌后，她才终于从如此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毕竟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平静地接受一觉醒来后，再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小店里吃和果子，并且还变回了十五岁这种惊悚的事物的。
借着额前过长的齐刘海和垂在脸侧的头发，她垂着头动作麻利地抹去了脸上残余的眼泪，红着眼眶抽搭着鼻子，不禁为自己刚才孩子气的举动失笑。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发现了放在桌角处的一包卫生纸。
她心里一暖，半垂着眼睑轻笑起来。
旁人大概是无法理解她此刻过于杂乱的心情吧。但这样小小的善意却也令人心暖。
她知道她此刻所处的，是与过去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平行宇宙。因为她的选择已经改变了，所以“未来”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已无法再用曾经的记忆去衡量这个世界了。
一切都要改变了。她想。
抿着嘴角，她垂着头抬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刘海，似放下了重担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拄着下巴，放柔了表情，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望着窗外。穿过层层樱树枝条，在重重花瓣的映衬下，洛山高校的大门就在不远处。狭长的通道，刚从隆冬中苏醒的枫树，依稀能够看见点点嫩绿。隐约能够听见校园广播里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与遥远记忆中的场面逐渐重合起来，依旧模糊不清，却让她心生哀叹。
她曾在未来的无数年里懊恼过做出的这个决定，并暗自想着若自己彼时选择了陪伴在他左右，那么是不是，在很遥远的未来里，站在他身边听他在耳边呢喃着“我爱你”的是否会是自己呢。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无法再回到过去的过去，更无法再走向那个未来的未来了。
诚如爱因斯坦所说：“因果定律表明，发生在你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情的结果，必定有一个或多个与其相伴而生的原因。人们每天都活在因果定律之中。”
谁都逃不过这个怪圈。
她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再去争取什么了。
漫步在京都的小巷中，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着。这种城市是那么陌生，散发着与东京截然不同的柔和气息。
可她还是那么迷恋东京。
她记得每一家常去的小店，经年不变的装饰和味道；记得每一条路，即使它们总是在翻新。即使这座城市总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金钱味，她也能看出她难以察觉的柔情。
那是她生活了整整二十六年的城市啊。
东京，东京。
绕进一家整洁的画材店，她哼着《天空之城》的调子行走在一排排柜台之间，指尖触过冰冷的玻璃柜边。目光飞快地扫过一件件画具，直到她走完了大半个店铺也没能找到自己常用的彩铅。
她这才想起，这不是十一年后的世界，卡达还没有出那款彩铅。
她站在柔和的暖橙色灯光下愣了好几秒，在店员怀异的眼神中尴尬地笑了笑。
直到下定决心要融入这个世界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她不得不去试着改变自己，来适应这个陌生的十一年前的世界。
每个人都期望着自己能够回到过去，去纠正那些在自己看来是“错误”的决定，但其中大部分人都忘了。那是一个与我们熟知的现在，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那里只属于那个傻乎乎的自己。
她终于明白了，她终于懂得了。
行走于时间夹缝中的人，是多么可悲。
最后，她现在洛山高校的十字路口，清亮的广播声向四周扩散开来。她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描摹那张刻在记忆里的，属于那个少年的脸。
垂下眼睑，她轻声说了句：
“再见。”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背负那些沉痛的记忆了。
她现在仍是日野芽衣，十五岁的日野芽衣。
而后她踏上了回东京的列车，离那座城市越来越远，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呐，再见了，我亲爱的，征。
愿未来的我们再也不见，愿未来的我们再无交集。
她又回到了东京，这座有着“家”一般温暖记忆的浮华城市。这里埋葬着她整个青春年少，埋葬着那些她已不再愿去深究的曾经。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岁月的无情与残酷。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明天就是冰帝高中的开学典礼了吧。比洛山晚一天。
只有这一点，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她还依稀记得，而在于高中时代的其他事情，她都快忘的差不多了——自己的班级，老师，同学。他们之于她不过是蜻蜓点水，只留下过短促的涟漪。
若明知要被遗忘，是否还要努力留下痕迹。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过东京繁华的街头，无数川流的人，热闹而活力充沛的东京。
走了很远很远，远到不可思议。她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却又从未觉得如此安心。
她回家了，回到了这个只属于她和父亲的小窝。
两层楼的小平房，门口钉着几乎快被爬山虎遮掩的“日野家”的门牌。不算大的小花园里种着各种小植物，土地里冒出嫩绿色的青草细芽，小巧可爱。靠着墙角边是一丛丛低矮的灌木，院子里唯二的树是两棵繁花满树的梨树。树间架起的木杆上，晾着干透了的衣服。
有些年纪的小楼房立在三月末的熹微日光中，显得那么温柔。
最后她想了想，决定利用剩下的时间来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
将不需要的，可有可无的东西全部清理掉，将每一寸空间的用处都发挥到极致，腾出足够的空间来置办新的物品。
在那个未来里，她早已学会了如何定期地清理物品。这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次打扫而已，还是一种彻底的改变。抛弃与保留。
清理物品就是在清理记忆。该扔的扔，该丢的丢。
不该犹豫。
于是她就这样，用了大半个下午来整理东西，将一些无用的杂物用纸箱装好，封条。弄好之后才猛然发现这些箱子堆起来都快比她高了。这也让她小小地吃惊了一番。
然后她又用了半个小时，列出了一个长长的购物清单，虽说不一定要一次买齐，但有个计划总是好的。
真是繁忙的开学季啊。
她沉默地盯着钉在书桌边墙上的棕色木制相框，简朴却精致，雕着忍冬草的图案。照片的背景是三月末盛放的粉红樱花树下，繁茂的花丛，绽放着短暂数日的绚烂，飘落的花瓣似空中跳跃的尘埃。
那是国三开学时，他们在帝光篮球馆外的那棵樱树下拍的照片。
照片里发色各异的七个人，闹哄哄地凑成一团，按下的快门将这一幕定格。看起来充满了戏剧性，而她却视之若珍宝。
甚至在十一年后的那个未来里，这张早已泛黄卷角的照片，依旧还细心地放在那本厚重的相册里。里面存放着她从小到大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未来的我，以及现在的我，是如何地思念着你们。
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她伸出手，放松了身体，垂着脑袋半眯起眼，额前的刘海扫过眼角，痒痒的。指尖触过冰凉的玻璃表面，细腻的，泛着凉意。隔着厚厚的、透明的玻璃，她轻柔而缓慢地试图去触摸他们的脸。
每个人，每个人，眼睛里都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意。
她笑了起来。
眯起眼睛，勾起微抿的嘴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事物一般明媚地笑了起来。
我遇上了这个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它让我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它让我再次成为了十五岁的日野芽衣，它让我回到了这个还可以放手追逐的年龄。
让我再次与你们相遇。
所以，请给我一点点勇气，与一点点祝福好不好？
她扭过头，穿过繁茂的梨树枝叶，柔软的白色花朵像展开的羽翼。即使沉没的夕阳映在她绿茶色的眸子里，凝成绚丽的金橙色光点。圣光普照大地，她垂着眼，浅浅地笑了起来。
神明啊，请听听我的祈愿吧——
她抬起头，虔诚地仰望着天空。
请让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