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戚妖仙传》沉沈

1、三个和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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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里下过第一场雪，薄薄地铺了一地。
　　我穿着这双从夏天穿到冬天，补了又补勉强能不透风的粗葛布鞋，在这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雪下得小，铺得薄，一脚踩下去，露出雪地下的泥泞，让这双本来就不干净的鞋如今越发脏了。
　　我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对莫大婶说：
　　“大婶，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莫大婶闻言，那两道粗黑的眉毛顿时拧成了一条会蠕动的蚕，她粗嘎的嗓音响彻这片安静的山域，
　　“都上了山了，你说你不去？不去那你能去哪？这寒冬腊月的，街上没几个人，你继续做讨饭的小乞丐？饿不死你！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个活路，你倒好，放着生路不走想走死路是吧？”
　　我又把脖子缩了回去，小声说“我知道你怕我赖在你家里给你增加负担，可我吃的又不多……”
　　她一下子把声音提高了八度，那两道浓眉一扬，“什么？我是在乎那二两小米的人？自从你爹死后，是谁把你接了回来，给了你一条活路的？是我！这样的年头，人人顾自己还顾不到，只是我重情重义，让你这个孤女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那还不是因为你欠过爹的银子，爹死后有知道这事的人向你讨债，你还不上，所以就收留了我。
　　更何况，你的收留，也就是让我上街去扮乞丐讨饭而已。
　　我在心里这样说着。
　　莫大婶又说“如今这世道乱得很，一个不小心就稀里糊涂地丢了命，你若想多活几年，多给你爹坟头除几把草，就老老实实地去这山上，安分守己地当个小和尚，佛门清净，也许能护得住你平安。”
　　我听了，也不说话，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大婶怪道“小小年纪学着叹什么气？这心里可又是在怨我没有留你了？可你也看到了，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会想出个这么个法子？实在是没办法，你年纪虽小，可这些道理也懂吧？总不能让我莫家连个年也过不成，更何况你本来和我家没有亲，你那爹在这里又没有什么亲戚，也没人愿收养你，怨只怨这样的世道，人鬼不分，妖魔横行，要是你早生个二三十年，也不是这样的光景……”
　　我最怕莫大婶说话，她一说起话来，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横贯莫家村方圆五十里，滔滔不绝。
　　我只好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善心人收留了我两年多，要是把这些钱折算成你欠我爹的银子，估计也差不多了，所以你恩义已尽可以放心了。”
　　她听了我这话，立刻收住嘴，拿手盖在我的头上，带了笑意说“我就知道教书匠的女儿还是通事理些……那你叹的什么气？”
　　我垂下头，往手里哈了口气，越往山上走，就越觉得冷，我身上穿了一件棉衣可还是感觉冷，我原本过冬是没有棉衣穿的，只是今早出门时莫大婶看我一副瑟瑟的样子，估计也是于心不忍，于是从她儿子身上脱下来给我穿上，知道这一离开也许再也见不到面，所以也相当于最后的礼物吧。
　　我低头又走了几步路，停下，抬起头看着莫大婶，把一路上一直揣着的不安问了出来“我担心的是，万一他们认出我是个女孩子该怎么办？”
　　莫大婶听了，哈哈大笑，一张盘子大的脸以极其难看的样子抖动着，我赶紧低头不去看她，好半天她才停下来，犹带着笑声，说“你原来担心这个！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又不会拖了你裤子检查，你只要在洗澡和上茅房的时候注意点就不会了，从前还有个族有个女的去替她父亲打仗呢，人家一去十几年的，不也隐瞒地很好，更何况你只要在这寺里待个几年，等这世道安稳一些了，再出来，不也照样好好的。对了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去了”
　　“花木兰，”我答到，这个故事爹爹讲过的，又迟疑地说“这总归是骗人的事情……”
　　“你是要骗几个老眼昏花的和尚安生地在寺里填饱肚子，还是要去街上饿死冻死呢？”莫大婶一语中的，让我再找不到话反驳。
　　是啊，无爹无娘，又无任何亲朋好友在这世上可以依靠，要不是爹生前借过些银子给莫大婶，恐怕两年前我就得饿死了，现在至少有个地方可以去，就算是女孩子，就算是要去冒充男孩子当和尚，只要能活下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很难过，别的小孩子有爹疼有娘爱，偏偏就是我，要出家当和尚，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莫大婶看了，蹲下身望着我，一边用她那粗糙的手掌给我抹眼泪，一边叹气说“你别哭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唉，可是如今除了这个法子能让你活下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呢？”
　　我抽抽搭搭地问“没有尼姑庵吗？为什么非要我去冒充和尚……我是个女孩子，万一被人发现了，会不会打气我呢？”
　　莫大婶又心疼又好笑地说“不会不会，你当那寺里的和尚都是卖肉的屠夫啊？他们佛家人心里向善，是不会打人的……尼姑庵我倒听说有一个，可是离这里太远了，恐怕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到，你看这个什么寺，我们都走老半天了，估计这会小壮哭着嚷着要我回去了呢。”她说到自己儿子时眼里浮起爱惜，饶是长得不好看此刻也慈眉善目了几分。
　　我低头擦了眼泪，知道那种有娘亲记挂疼爱的日子不是我能想的，于是埋头走路，加快速度，莫大婶看了，也起身扶了扶肩上的包袱，跟在我身后。
　　这座山很高很陡，只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从环绕其间的古树丛林里伸出来。
　　山上的寺庙听村里人提起过，已经有好些年头，寺里住着德高望重的老师父，不过因为上山的路艰难，又隔得远，所以村里没有人来过这里。
　　和我玩得好的几个伙伴在背后偷偷说那寺里有鬼怪，昨夜我一直睡不着。害怕他们说的是真的。
　　今天早上很早就起来，一直走到现在即将日落西山，才勉强能看见山上露出的红色一角。
　　看到寺庙就不远了，我更加卖力地走，冷不丁耳边一个东西飞啸而过，然后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一滑，摔了个狗啃泥，我吃痛呲牙咧嘴地叫出声来“哎哟……痛死我了！……”
　　莫大婶急急忙忙地过来扶起我“哎哟怎么不注意点，这下过雪的路，好容易摔着，你看你，皮都破了……”
　　可不是吗？把裤腿挽起一看，好大一块皮被蹭破，鲜红的血慢慢渗出来，我一直是最怕痛的，也最怕见血，这一挽一看，更加心里无限委屈，哇地放声大哭。
　　一边哭一边看四周“有人丢石头绊我……”
　　刚刚那一阵风声明明就是有人丢了个石头出来，可我四下环顾，并没有人，只有树木在寒风里偶尔摇动小枝枝。
　　四下寂静，我突然又想起小妮他们说这座山住着妖怪，心里打个冷颤，不会是真的吧？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学会说谎了，你自己摔到了还要怨有人丢石头绊你……等到了寺里可不许再这样了，他们出家人是不许说谎的。”
　　我见她不肯信我，心里更加委屈，又惊又怕，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低头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我看见脚下这唯一的鞋子在摔倒时崩裂了一个口子，露出我破了洞的袜子。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见我哭得不肯停，莫大婶没有办法，眼看寺庙的红墙隐隐在山上不远处了，而日头越西，于是只好背对我蹲下，让我爬到她背上，说“好了小月，你看就快到了，等待会让那些人看见你这样子，肯定会不肯收你。你快别哭了。”
　　她一边背着我走，一边哄我，我慢慢地把头窝在她宽厚的背上，止了哭泣。莫大婶很忙，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背我，我的小身子贴在她背上，感觉到她的背很大很暖和，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嗯，这感觉，是叫作有娘亲的温暖吗？我心里那些不安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慌在她散发出母性味道的背上渐渐平复下去。
　　忍着腿上的痛，这样趴在她背上，走到了一天赶路要到的地方：灵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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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新人新文，请多关照。/沉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