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斗生和他的女儿们》印久

9、三刺

　　黄万生在十三姨太处泡脚按摩，舒服得浑身骨头都舒展开来，想到明晚五百箱红土就要入沪，在这缺了好几个月土的地方，还不是随他叫价？他自顾自笑着，哼起歌来。
　　十三姨太是个小脚女人，她也知道马上有土了，所以今晚放心地抽上了她小心收藏一个多月的□□，抽光了好迎接新货。
　　黄万生想像自己卖了土，发了笔横财，之后要拿这些钱干么呢？扩充军备，给底下兄弟们些奖励……脑子里忽然浮现苏红萼的脸。不是上次在义安馆见到的她，更年轻些，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留着疏落落的刘海……他要干么呢？想像中一片霁月风光。
　　偏偏这时，外面起了骚动。管家忍笑进屋，说黄夫人带了一帮丫鬟婆子来，现在公馆外面闹着要见老爷。
　　黄万生脸一沉，骂了几句，打发十三姨太出去抵挡。
　　十三姨太披了件外套，打着哈欠出去，边走边抱怨：“你有时候也该回家住两天，省得那老太婆满世界找你，把黄家的脸都丢尽了。”说完她忽然想起：黄万生前两天回家住过了，难道并没有，是在骗她，实际又有了新女人？
　　小公馆外面，黄夫人带着十几个女人，黑压压站着，像一群准备觅食的乌鸦。十三姨太一脚跨出门槛，险些吓得又缩回去。
　　“哎哟，大姐要来，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我好准备接待。”
　　黄夫人有些认人障碍，犹其她丈夫这些浓妆艳抹、风骚入骨的女人们，一个一个多出来，她逐渐分不清谁是谁。十三姨太她似是第一次见，又似打过几回交道。不管是生是熟，有一点不变：她看到就反胃。
　　她不愿直接跟她说话，头一摆，身旁鹦头站出来，恶狠狠地说：“乱叫什么？‘大姐’，你也配！我们老爷是不是在这里？叫他出来说话。”
　　十三姨太不干了：“怎么说话的？大家吃的是同一个男人的饭，谁比谁高贵呢？真要高贵，也不会来我这了。”
　　鹦头冷笑：“少跟我耍贫嘴，我再问你一遍，叫不叫老爷出来？”
　　“老爷他不在这，我上哪儿叫去？”
　　鹦头看跟她说不清，便带头上去打了她两个耳光。十三姨太“哎哟”“哎哟”了两声。黄夫人看着地，解气地说：“打得好，打得好！”鹦头有人撑腰，一挥手，娘子军们一拥而上，扯住十三姨太拳打脚踢。看门的来拉，也被谁长长的指甲在脸上刮开道口子。
　　女人们大呼小叫，大概有人进去通风报讯，黄万生赤脚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十三姨太被人按倒在门前青石板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丫鬟骑在她身上，抡拳揍得她鼻青眼肿。其她丫鬟婆子们围在边上，扯头发的扯头发，拧肉的拧肉，踢人的踢人。大门前光线暗，他原配夫人独自站在一棵树前，像一尊劫后余生的佛像，慈悲剥落，凶相毕露。
　　黄万生虚火上升，大声叫：“住手！都给我住手！”
　　旁人都吓得停下来，黄夫人也打了个哆嗦，唯独鹦头恍若未闻。黄万生上去，一脚把她踢开，想去扶十三姨太，不料鹦头一个侧滚翻又滚回他腿边，伸双手牢牢抓住他右腿，疼得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黄万生大怒，待要举手去打她头，冷不防耳后风生，后脑勺一痛，眼前发黑，仆倒在地。
　　××××××××××××××
　　苏红萼混在黄夫人带的娘子军里，趁着光线暗淡，一棒打在黄万生后脑勺上，结果了他性命，忙扔了棒子，钻入狭窄弄堂，三转两转，到了街上。
　　秋风冷飕飕穿过大街小巷，卷起梧桐飘舞。街上人们感受到季节的转换，被新鲜的凉意刺激得脚步轻快，面色红润，衣裙下摆和梧桐一起竞舞。苏红萼的裙角飘舞得最快，席卷的芙蓉花一样，这一刻还在弄堂出口，那一刻已到了黄包车上。她戴着帽子面纱，脸看不清楚。
　　在一处咖啡店，她让车夫停下，进去后片刻，她换了一身行头，变成一个穿洋装的少年，从后门出来，另叫车去迈尔西爱路。
　　苏红萼心里很痛快。总算把黄万生干掉了。背后的鞭伤，动作一大，还隐隐作痛，刚才那脑后一棍，她可打出了全部的怨气。
　　这晚，苏红萼安然入眠。
　　××××××××××
　　次日没有戏，苏红萼睡到日上三竿，才穿衣打扮，去尚贤坊领功。
　　阳光明媚，一地的梧桐叶子，踩上去脆崩崩得响。苏红萼故意踩着叶子走，蹦蹦跳跳，就差一双翅膀，带入云霄。
　　路过火金龙药铺，却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陈墨穿着棉袄在院子里晒太阳，大门洞开，她一眼看到经过的苏红萼，连忙叫她。苏红萼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陈墨追出来，一脸惶恐。苏红萼好奇心起，不由得停下脚步。
　　陈墨说：“黄万生昨晚在小公馆门前遭人袭击，你知道么？”
　　苏红萼心中暗笑，脸上淡淡，仿佛与她无关：“是么？”她现在该急了，她完成一项重要任务，干爹更可以光明正大偏心她了。
　　陈墨一双细长的眼睛像饭里淘砂，搜索着她的眼睛：“不是……你动的手吧？”
　　“不是。”
　　陈墨不知道搜觅到什么，又露出顶让苏红萼讨厌的那种自得笑容：“那就好。我就怕是你动的手，那就惨啦。唉，那个杀手笨死了，打人后脑，也不知多打几下，碰到个黄万生，脑袋硬，一时昏死过去，到了医院，又清醒过来。现在正抢救呢。”
　　苏红萼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说完了没有？你当我三岁小孩哪。”
　　陈墨吃惊得张大眼睛：“你不信？喂，不会真是你下手……”
　　苏红萼不再理她，昂头挺胸向尚贤坊走去。她今天是来向欧斗生邀功的，不能被那小婊子的谎言破坏了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