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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世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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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鲜红的血,他惊恐的看到自己被截成两段,源源不断的红色顺着刑台流到下面的石阶,但却并未感觉到疼。
然后他看到一个女子泪流满面的看着她,那女子形容憔悴,眼中满含着悲恸与不舍,他认得她,但,怎么会是她?那哭泣的女子,竟是高阳。
他猛的坐起来,一身冷汗,周围是寂静的夜,什么都没有,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重新躺下,却再也没有睡意。
会昌寺。
一位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的年轻僧人,身着灰色麻布僧衣,手中,右手握一串檀木持珠,左手手持两本佛经,从禅房出来。
“辩机师兄这是要出门?”一个正在打扫院落的年龄相仿的僧人问道。
“房老夫人昨日差人来信,请我今日去为她讲经,估摸着晌午时分也该回来了。”
“若那位女施主再来,如何应对?”
他长叹一口气,“说我不在便是了。”
房府。
她来到正厅的时候,房遗爱已经端坐在桌旁了。比高阳年长五岁的房家二公子,也不失为一位英姿飒爽的俊朗青年,只可惜终归不是高阳所钟爱的,也许在高阳心里,任谁也比不过那从小宠她到大的三哥。
见她来了,房遗爱赶忙起身行李:“公主早”。
她也还礼道:“驸马早。”
房遗爱愣了一下,看看紫嫣又看看青玉,紫嫣低头,青玉只是微微一笑。想必是高阳从未对房遗爱如此客气,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席间夫妇二人一直无语,她偷偷的抬眼看了看房遗爱,只见他只是低头吃着盘中食物,并未想与她再做交流,神态不卑不亢,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胆小畏惧。
于是她轻轻放下碗筷,“驸马可是还在为我去找父亲废你兄长的官爵一事而心中不悦?”
房遗爱本想抬手夹菜,听到这话仿佛瞬间被人点了穴似的,浑身僵了一下,而后连忙放下筷子起身答:“公主说笑了,公主所做之事必有道理,我又岂敢不悦,我吃好了,要去练剑了,公主慢用”。说完没等她应允便径自退下了。
看来他的确是在意的,她想,房家兄弟果然手足情深。再看身边的两个丫头,两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似乎怕她发作。她没说话,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两个丫头这才放下心来。
用完了早膳,青玉道:“公主今日可还要去集市转转么?奴婢听说那家常去的脂粉店,新进了些加了茉莉花瓣粉末的香粉,好多夫人小姐都争相购买。”
“是啊,奴婢也听说了,”紫嫣也说道,“据说那茉莉是最近才培育出的新品种,别有一番独特的清香。”
她本想最近先不出门,熟悉一下环境再说,见两个丫头饶有兴趣的样子,出去转转也无妨,刚好看看这旧时长安的风土人情。
“如此我们便出去看看”,她说,“不过我想先去见见大公子。”
“见大公子做什么?”紫嫣一下子紧张起来,难不成是刚才驸马的态度惹怒了公主,现在又要拿大公子出气?
她看出了紫嫣的担心,笑着说道,“别紧张,我可不是要去兴师问罪的,我是去讲和的”。
见她没有半分戏谑赌气的意思,紫嫣才说道,“想必这个时辰,大公子应该在书房吧。”
“那你们二人带我过去吧。”她站起身。
行至书房门口的小径处,她对二人说:“你们且在此等候,我与大公子说完话便出来”,二人点头退至一旁。
她一个人走到大门前,伸出手刚要叩门,却听见书房里传来房遗直的说话声。
“辩机禅师请稍坐片刻,我已着下人去请老夫人了。”
辩机?辩机在屋里!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丝帕,那夜夜如梦的双眸,那画像中袖长的身影一下子便浮现在眼前,好奇心驱使她,恨不得即刻推门进去,亲眼见见梦中的男子,但转念一想,辩机惨死与高阳有着直接的关系,见了只怕会有扯不清的瓜葛,昨夜高阳的回忆里,也并没有辩机的身影,恐怕时此前并未见过,既然如此,相见不如不见,不见或许还可保他一世安宁。她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欲走。
“奴婢给公主请安”,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女对她弯腰行李,声音并不算大,但足以让屋子里的人听到了。如此她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之时,房门开了。
“不知公主在此,房遗直失礼了”,房家大公子面无表情的对她行李。
“我也是刚到此处,大公子不必多礼。”她还礼,用余光可以看到,房遗直也对她如此以礼相待有些吃惊。
刚才的侍女走上前来,“奴婢回大公子,老夫人已去更衣,片刻便到”。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不知公主来此有何贵干?”房遗直问道。
“我……我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一时语塞。
“公主有话不如进屋慢慢说吧”,房遗直往旁边一闪身,让出大门。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只得低头进屋。屋内座上之人见她进来即刻起身,双手合十道,“辩机见过公主”。
这声音,温润如玉,犹如一阵暖风拂面。她抬头,目光正与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眸相对,是的,就是他,那画中之人。面前的年轻僧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袭灰白色的僧袍,加上手中的持珠,更显得超凡脱俗。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
见她愣住不动,他只得提高声调再次行李,“辩机见过公主”。
她这才回过神来,“辩机禅师多礼了,小女子高阳,见过禅师”。
房遗直不禁冷笑了一声,“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辩机禅师来往房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公主倒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她心里咯噔一下,辩机来往房府多次?高阳以前就见过他?可为什么如此重要之人,却并未在高阳的回忆里出现过?见房遗直和辩机都似有疑问,她只得回道:“许是这次得病的缘故,很多事情记不清了,还望禅师不要见笑。”
辩机连忙低头道,“小僧不敢”。
房遗直接着问道,“公主大病初愈,不知急着来找我所为何事?”
“高阳此来是向大公子赔罪的”。
“赔罪?”房遗直更加不解。
“是高阳任性妄为,赌气让父亲罢黜大公子官爵,让与驸马,父亲已经责骂了我,我病的这两日也静心自省,自嫁入房府三年来,并未真正将自己视为房家的儿媳,而仍是事事以公主自居,让房家上下受了不少委屈,高阳以后不会如此了,还望大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怨恨高阳。”
房遗直断未料到一向跋扈的高阳能说出这番话,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倒是辩机走上前来化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古语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公主年幼又深得皇上宠爱,即便做出一些孩子气的事来也算不得错,大公子定是不会放在心上。如今公主能推己及人,深明大义,想必大公子只会心生敬佩,又怎会怨恨?”
房遗直听罢赶紧接过话来,“辩机禅师说的即为我心所想,公主贵为皇家千金,而我不过一介人臣,岂敢怨恨公主,之前种种不过是一场误会,公主今天之作为,确实令我敬佩不已。”房遗直双手抱拳。
“那高阳就多谢大公子了”,她说罢转过头,“也多谢辩机禅师”。
“公主不必言谢,公主今日所言也着实令小僧钦佩”。辩机的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赞赏,那样清澈如水的双眸,再次令她深陷,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留,今日一见只是迫不得已,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从此之后必不再相见。
“想必老夫人也快到了,高阳不便叨扰,就先回去了”,她屈身行李,房遗直和辩机各自回礼。
迈出书房的大门,她如释重负,却也怅然若失。
“公主跟大公子谈的如何了?”紫嫣关切的问道。
“没事了,以后应该也都不会再有事了”,她说,“对了,刚刚会昌寺的辩机禅师也在书房,说是老夫人请他来讲经。老夫人很喜欢佛学么?”
“公主怎么想起问这些?公主以前可是不关心这个的”,青玉笑道。
“准确的说,公主以前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紫嫣一针见血,“听说老夫人是一直信佛的,常去寺里拜佛,但把禅师请到府里讲经,大约是从公主嫁过来之后才开始的。有时候,大公子也会陪着老夫人一同听听。”
她点点头,看来这高阳公主确是给房府惹了不少的麻烦,以至于老夫人实在看不过去又不能责 ,只能请禅师讲经排解心中苦闷。
“公主不会又对那辩机禅师出言讥讽了吧?”青玉忽然问道。
“讥讽?”她诧异的看着青玉。
“公主可是也忘了?因为这辩机禅师受老夫人和大公子的喜欢,所以公主对他也是格外看不上眼。”
怪不得高阳的回忆里完全没有辩机这个人,原来高阳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想来辩机经常面对高阳的冷嘲热讽也不会对这位娇惯的公主有什么好印象,那史书里的私情难道完全是抹黑?她越发的迷惑了,但如此一来,想保住辩机的命也变得简单多了,只需老死不相往来,反正彼此都对对方没有好感。只是为了追寻那纠缠了自己半年的梦中人,莫名其妙的回到这盛世大唐,见到了心中所想,却也只能是一面之缘,从此再不能有所往来,而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也是前途未卜,想想不由得新生怨念。
算了,还是暂且放下这些烦心事,好好的出去散散心,她拉起紫嫣和青玉的手,“好了好了,不说他们了,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我等不及去瞧瞧那新制的茉莉香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