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夜·月影凝踪》金阿陵

1、少年与琴师（一）

　　秋月夜，云袖轩，灯火辉煌，宾客满堂迎。

　　夜迷茫，花纷飞，织罗行，彩袖舞天轻。

　　纱幔重重的水榭瑶台，传来一声清亮的琴音，顿时整个云袖轩歌舞笙乐齐动，佳人手执绢扇款款而至，婀娜轻舞，动人丽姿，一曲转腰摆，众生醉痴迷。

　　只听见那绝色佳人应着琴声唱道：“霓裳彩云拾，柔夷执纨扇，蝶舞身翩然，羽衣仙曲宴，天韵荡君心，飞升云霄殿……”

　　引得瑶台之下赞声不绝。

　　左边的秦公子道：“美，实在是美，人美，舞美，声音也美。”

　　右边的钱公子道：“实在是太完美了，不愧是江南第一美女，简直是完美无缺。”

　　后面的马公子接道：“……真是不枉费我花了五万两银子买了中间这个位置。”

　　一曲舞罢，绝色佳人手执玉壶，踏着碎碎莲步前来向恩客敬酒，一笑一颦，娇艳动人，风情万种，举手投足之间，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显然不是这行的生手。

　　见美人敬酒，众人无不起身，笑脸相迎，惟独坐在席间前排最中心位置的一名青衣少年纹丝不动，秀美的脸庞上波澜不惊，双眼只是静静注视着舞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青衣少年所坐的这个位置是要排上一个月，再花上十万两银子才能得来的。美人暗自掂了掂份量，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对脸侧向舞台的少年毕恭毕敬的奉上了酒杯。

　　“小女子瑶姬谢公子捧场，一杯薄酒以示感激之情”，那声音柔媚动人，楚楚可怜。

　　只见沉默的少年从舞台收回目光，没有接酒杯，只是看着她说：“你歌唱得很好，舞也跳得很好……”

　　瑶姬摸爬滚打江湖十几年，深明人情世故，她明白这少年的话中还有但书。

　　果然，那少年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大姐你的歌舞完全与这琴音不配……”

　　大……大姐！？

　　美人瑶姬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少年继续说：“薛先生的琴音清冷，深沉，思绪悠长，可你的舞曲华丽，夺目，销魂，有一股醉生梦死的意味……”

　　瑶姬端着酒杯僵在那里，她也算是歌舞中的好手，哪里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只是从江南来京城的途中琴师突然不辞而别，无奈之下只好另寻他人。谁知找来找去，瑶姬都嫌对方的琴艺太差，好不容易找到薛元华，虽然觉得他的琴音与自己的风格不符，但料想这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也没几个真正懂得歌舞琴韵的，再加上时间紧迫，只好勉强而行，谁知在云袖轩开演的第一场就被这毛头小子看出破绽。

　　众宾客闻言立刻议论纷纷。

　　云袖轩的老板娘殷云袖拿着小红手娟掩面，哎哟，今天算是砸了！

　　瑶姬不愧是欢场老手，立刻将酒杯交给身边侍女，对着少年盈盈一拜，“公子是音韵高手，小女子在公子面前现丑了，不过……”话锋一转，瑶姬转向众人，又是一拜，“……不过，小女子敢问各位一句，贵客都还尽兴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答道：“分开来说，琴很好听，舞也不错……”

　　那边的秦公子摇着扇子道：“我觉得舞美，人美，音美，曲美，倒是十分的尽兴。”

　　几位公子也随声附和道：“姑娘才色双全，尽兴尽兴。”

　　瑶姬对着众人又是盈盈一拜，眼内尽是得意之色。说白了，公子少爷们来此不就是花钱买个乐子吗？只要尽兴，那还管这舞曲是否与这琴音相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想要拆她的台，还早五十年呢。

　　躲在舞台后面的老板娘用小红手绢擦了擦汗，不愧是瑶姬，立刻化解尴尬，挽回局面。

　　老板娘转过头，对隐在纱幔处的琴师道：“薛公子，你到帐房那里去领银子吧，你可以走了”，已经被人看出破绽，再留着这琴师也没用。

　　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了起来。

　　老板娘有些惋惜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话说回来，这江南第一美人也红了很久了，我们云袖轩也不能每年都靠她来京城为自己撑场面……如果换作是你，倒也……”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殷老板，你知道我明日就会离开。”

　　看见舞台上收拾东西的琴师，少年突然站起身来，“啊，麻烦让一下，我要走了。”

　　少年推开人群，急急追着琴师往舞台后面赶去。众人诧异，这小子真是好生奇怪，放着大美人不理，到底是要去追谁？眼光好奇的尾随着他，移到刚才一直隐在重重纱幔之后，抚琴的男子身上。

　　这一看，众人便再也离不眼去，一阵静默之后，只闻一阵吸气声。

　　不知道是谁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感叹，“美，真是美，真是比江南第一美人还美……”

　　瑶姬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男子仿佛没有注意到这怪异的气氛，他俯下身，抱起古琴，长长的前发随着动作垂落，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