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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Act XI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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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普洛斯的書房一向很大。
書架高得跟天花一樣高,其中一面掛了古舊世界地圖的牆壁下,一張寬大的維多利亞時期設計風格的躺椅就放置於此,嬌小精緻的少女背向外側蜷縮成一團,整個人瑟縮在柔軟的碎花毯子之下,僅餘一頭凌亂的栗棕色長髮溜了出來。於是從一旁落地陽台傾倒進來的陽光溢滿一室,顯得那抹身影更加朦朧而不真實,小小的孩子幾乎是下意識走了過去,輕輕戳了戳母親的肩頭。
沒有反應。
看來還在午睡。
快滿三歲的安娜塔西婭歪頭靜靜地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小心翼翼地隔着毯子吻了她一下,然後轉頭就好奇地看着房間中那一張高大的書桌和椅子,對於小小的孩子而言,簡直像是和公園的遊樂設施一樣好玩的東西,但她還是謹慎地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確定沒有聽到父親的任何腳步聲,才一溜煙地小跑過去,抱住心愛的泰迪熊麻利地爬上了這一張椅子。
她讓泰迪熊在一旁坐好,自己則趴在桌子上,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着一桌子的凌亂東西。五、六本的厚重書籍全都打了開來堆放,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認出當中有西班牙文,畢竟她認識的一群長輩中也是有西班牙人的,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上面顏色豐富的複雜圖案吸引了過去。
她一直以來也展現出對於藝術的濃厚興趣和天賦,只是她真的從不曾看過那麼特別的圖畫,看來像是人,但表現方式卻莫名有點駭人,感覺像是萬聖節時才會出現的東西。而在書桌最外側的筆記中,她認出了父親略為凌亂的字跡和草圖,看來像是在研究這些古怪圖像,或者是某些她不了解的深奧東西。
安娜塔西婭安安靜靜地看得入神,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父親已經進來過書房一遍又離開,他再次回來之際,托盤上更加放着一杯的溫牛奶,還有一碟她愛的手指餅乾。直到原本應該安坐在她身邊的泰迪熊猝不及防地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小女孩這才吃驚地抬頭,只見父親已經替她準備好下午茶,而且還俯身戳了戳她的臉頰。
「今天怎麼那麼早醒來了,安娜,你的媽媽還在午睡呢,她可真是懶散。」
其實晴天絕對是被他累壞的,不過這些事情並不適合讓小丫頭知道,因此阿斯普洛斯只是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把小小的孩子小心地抱到腿上坐好,拿起梳子細心地梳理她因為剛醒來不久而微微亂翹的頭髮,再捧住杯子連哄帶騙地餵她喝了幾口溫水,才讓她伸手去拿點心,只是她的注意力明顯還停留在桌上的一堆文獻和筆記上。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雖然安娜塔西婭比較像是晴天,但在某些地方,特別是小丫頭的聰明好學、求知慾,阿斯普洛斯一直覺得這些方面根本是很像他的。即使說起來,女兒比起同齡的孩子早慧,大有可能因為是時間之神的繼承者,再加上有一段時間以Ambrosia餵養的緣故,他心裡終究是知道那怕沒有這些,這孩子也是像他的。
「……安娜,對於阿茲特克(Aztec)神話也有興趣嗎?」
小女孩第一次聽到這個單詞,不禁好奇地瞪大了漂亮的深紅色眼眸看着他,看來像是兩顆紅寶石似的,然後她回過神來,快速地吃完手中平日最愛的手指餅乾,小小的手就伸出來,輕輕地拉了拉他的深藍色長髮,又拉了一拉他的衣角,怯生生地眨了眨眼睛,看來真的很感興趣很想知道的樣子。
這下子,男人心中的鬱結又好像漸漸消散,他本來就是為了那一股遠古邪惡的事,才研究當中那兩個來自阿茲特克神系的敵人,卻沒想到小女兒竟然看到,還表現得那麼好奇,這般純真的表現……不愧還是孩子啊……要是她知道這終究是為了守護她的母親,以免將來晴天再被阿里曼那一方傷害,她還可以有這樣子的反應嗎……
「你是最乖巧可愛的孩子,安娜。」
父親突然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頭頂,安娜塔西婭只是單純地覺得高興,快樂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飛吻,顯然是覺得父親打算給她講神話故事了。這些年來,她已經聽過不少的神話:希臘羅馬、北歐、凱爾特、埃及……她都已經很熟悉的了,如今可以知道一些全新的東西,她想當然很期待,甚至拿出了平日隨身的一本小畫冊和一支藍色蠟筆。
還打算做筆記,這孩子多麽認真。
阿斯普洛斯忍不住輕笑,打開抽屜拿出了幾張空白的畫紙和一盒放在書房備用的蠟筆,然後略略整理一下凌亂的桌子,伸手把自己的筆記和圖片最多的一本書放到女兒面前。他的書房從來不是甚麼小孩子的禁地,何況他偶爾也在這書房中教導安娜塔西婭學習,因此女兒平日的必需品自然也在這裡。
「……阿茲特克神話,說起來世界觀和馬雅的有點相似,都是誕生在美洲的文明,下次再給你講馬雅神話。」
她明顯也沒有聽說過馬雅,困惑地眨巴着明亮的圓滾滾眸子看着父親,只是注意力很快又被轉移過去。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從一旁的其中一個筆筒拿起木顏色筆,快速畫了一張簡易的世界地圖,小姑娘還很聰明地指出了他們所在的歐洲,甚至把希臘圈了起來,換來他讚賞的眼神,然後他就小心地握住女兒的手,在美洲劃了一個記號,然後寫下Aztec幾個英文字。
「最初有一位神,奧梅堤奧托(Ometeotl),包含一切二元論所有的東西,像是光和影,混亂和秩序,男性和女性,所以他又稱呼為奧梅堤庫特里(Ometecuhtli),她又叫奧梅希瓦托(Omecihuatl)。至於這一位神,則有四個兒子,分別代表四個不同方位和顏色,性情也非常不同,統稱也是叫泰茲卡特里波卡(Tezcatlipoca)的。」
這並不是父親第一次給她講故事的了,雖然她也很愛母親,但父親的說故事方式總是很不一樣,而且他的聲音聽起來雖然淡淡的,和母親溫柔甜美的嗓音極度不同、甚至低沉得有幾分令人昏昏欲睡,她卻總是覺得父親說故事時好像有甚麼神奇的魅力似的,眼前彷彿有一個更加宏大的新世界打開。
小女孩聽得入神,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父親寫下幾個長長的名字,然後他就抽出了紅色、黑色、藍色和藍色的筆,以鉛筆在中間畫了一個方向標。她試探似的朝他伸出手,高興地接過鉛筆,把S、E、W、N都正確地標示出來,接着就抓起手指餅乾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專注地聽着他介紹四個重要的神祇。
「年紀最大的是紅色的希佩‧托堤克(Xipe Totec),代表北方,是跟農業、疾病有關的神,意思是『剝皮者』。然後是黑色的泰茲卡特里波卡(Tezcatlipoca),代表西方,他變幻莫測,是和戰爭、混亂有關,意思是『煙霧鏡』——他們聽起來有點恐怖?其實也不是全然是這樣子了,你這樣子想好了,這其實跟阿茲特克的文化有點關係,等你長大一點我會再詳細說。
白色的魁札爾科亞特爾(Quetzalcoatl),代表東方,和風雨、生命相關;而quetzal是美洲綠咬鵑漂亮的翡翠色羽毛,很珍貴的,coatl有蛇和雙胞胎的雙重意思,因此他名字的意思是『羽蛇神』、『珍貴雙胞胎』。最後是藍色的維齊洛波奇特里(Huizilopochtli),是一位部落之神,代表南方,意思是『左蜂鳥』,在他們的語言裡面,『左』和『南方』是一樣的意思。」
阿斯普洛斯以不同的顏色在他們所在的方位寫下他們的名字,然後翻開了書,找到幾張彩圖,指給安娜塔西婭的時候,刻意放慢了節奏把名字的每個音節也唸清楚,小女孩跟着也開口無聲地唸了幾遍,仔細地把風格奇特的四位神祇看了又看,才喝了一口牛奶,然後只見他拿出了一張全新的白紙,低頭分外認真地注視她。
「安娜,好好記住他們,特別是次子和三子,接下來就要講他們創世的故事,和五個太陽是怎樣毀滅又重生。」
懷中的小姑娘微微睜大了眼睛,伸出一隻手一根一根地數着自己的手指,看來有點迫不及待地要聽五個太陽的故事。她指了一指窗外的陽光,伸長手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圈,興奮不已地拉了一拉他的長髮,男人半是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把書翻了一下,再飛快地在白紙上畫了五個很有安娜塔西婭童真風格的太陽,把女兒哄得可開心極了。
「一開始只有一片原初之水,水裡住了一隻可怕的怪物,又像鱷魚又像魚,而且每個關節也有一個口,總是肚餓吃不飽,把他們的心血都吞掉了,於是他們就合作把它殺掉,泰茲卡特里波卡更加因此而失去了一隻右腳,但他們最後還是成功殺掉怪物,把它分成四份,用它的身體各部分來創造了世界。」
小女孩怔怔地想像了一下怪物的樣子,突然膽怯地瑟縮在父親的懷中,怯生生地抓緊了他的衣襟和深藍色長髮。阿斯普洛斯無奈地吻了吻她的頭頂,修長的手指輕柔撫上她的深棕色卷曲長髮,然後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低聲溫柔地安撫了一會兒,她才重新抬起頭來,怯怯地眨了眨泛着淚光的眼睛。
他小心地抹去她眼角的淚珠,思忖着小丫頭還是和她的母親一樣膽小,不過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害怕也是很正常的,雖則他已經盡量把一些對她來說比較可怕的東西輕描淡寫,沒想到還是嚇到了她了。思及此,他低頭就鄭重地表示,無論發生甚麼事也好,他永遠也會保護她,小女孩才漸漸收起了淚水,蜷縮在父親溫暖又充滿安全感的懷中。
「現在我們可以來說五個太陽紀的故事了。」
第一太陽紀,Nahui-Ocelotl ,美洲豹太陽紀。泰茲卡特里波卡獻祭成為了當時的太陽,住民是一群泥土製成的巨人,吃橡果而已。但在後來,魁札爾科亞特爾卻和他起了衝突,雙方打了起來,羽蛇神取得勝利,泰茲卡特里波卡在憤怒之下,派出了美洲豹吃掉這些巨人,世界也因而毀滅。
第二太陽紀,Nahui-Ehécatl,狂風太陽紀。羽蛇神成為了太陽,人類出現了,但這些人類卻在日後腐化墮落,泰茲卡特里波卡不知是想懲罰他們,還是為了報復弟弟在之前的所作所為,就把人類全都變成猴子,結果羽蛇神就送來一個颶風,把猴子也吹走了,這個世界也就告一段落。
第三太陽紀, Nahui-Quiahuitl,暴雨太陽紀。這一次成為太陽的是特拉洛克(Tlaloc),他是一位雨神,但在後來,泰茲卡特里波卡奪走了特拉洛克的妻子,她是美麗年輕的花神索琪魁札爾(Xochiquetzal),於是雨神就拒絕降雨,大地乾旱,最後更加有一場火焰雨摧毀了這個世界,至於那些倖存的人,就變成了雀鳥。
第四太陽紀,Nahui-Atl ,洪水太陽紀。這一次成為太陽的是一位女神,雨神的妹妹、或者是他的妻子嘉琪德莉卡(Chalchiuhtlicue),意思是「翡翠裙淑女」,是一位水神,沒想到泰茲卡特里波卡和魁札爾科亞特爾卻聯手把這個太陽趕下來,於是太陽掉到地上,洪水毀滅了所有的東西,至於人類這次就變成了魚。
第五太陽紀,Nahui-Ollin ,地震太陽紀。這一次成為太陽的人選就有了兩個,輪到特庫斯特卡托(Tecuciztecatl)、或者是那那華特辛(Nanahuatzin),而最後則是由那那華特辛成為了太陽,另一人則成為月亮。據說這也是我們身處的紀元,這一次世界會毀於地震,到時候,世界將永遠終結。
安娜塔西婭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的五張圖畫,顯然需要時間好好消化這一個奇特的神話故事,她仔細地看了看父親剛才邊說邊畫下的不同太陽,只覺得這一個神話中的神明和其他的真的很不一樣,而且在這個單純的小女孩眼中,她實在不明白,如此辛苦建立的一切不斷被毀再重建,是多麽費心神的事啊,為甚麼他們還要不斷吵吵鬧鬧呢?
她想得很認真又入神,阿斯普洛斯只覺得心裡好像漸漸也變得柔軟起來,越看越覺得這孩子不愧是歷盡困難才小心得來的珍寶,不禁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並沒有打算就剛才所述作更多的補充:像是每一個紀元需要獻祭才有新的太陽,更加需要鮮血和獻祭才能維持太陽的運行這些事情,就沒有必要再多說的了。
特別是第五太陽紀的太陽更加渴求鮮血,需要更多獻祭,因此一位神明對此以箭矢反抗了他,成為了一位冰冷神祇的這些事。
那是伊茲拉科里烏基(Itzlacoliuhque),投入阿里曼一方的阿茲克特神明之一。
另一位則是科亞特利庫埃(Coatlicue),傳說中嗜血的大地女神,被自己的女兒科尤薩烏琪(Coyolxauhqui)和她的一眾兒子背叛所殺,死於自己的孩子手中。不過說起來,這位大地女神的天性也是如此,這也跟阿茲特克的世界觀相連,在他們看來,大地除了供給一切,最終也是會吞噬一切的。
阿斯普洛斯不自覺又陷入了沉思,等到他回過神來之際,就感到一股熟悉又甜蜜柔軟的氣息,少女略帶冰冷的唇輕輕吻了吻他的額角,他抬起頭來之際,剛睡醒的妻子懶洋洋地裹住身上寬大的睡袍,習慣性地坐在他一邊的扶手上。他懷中的小女兒見狀,就要爬過去撲入母親香軟的懷抱中,他只得無奈又小心地把安娜塔西婭抱了過去給晴天,然後只見這母女二人以一模一樣的可愛眼神看着他。
直到晴天突然開口。
「……阿斯普洛斯,你怎麼都沒好好休息?」
這個男人的執着,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這些年來,他已經做得太多,說不定比起敵人自身還了解他們,而他都已經快成了專家的了,偏偏還全然不願放鬆的樣子,剛才她的疑問和關心最後也是被他蒙混過去,又被他拉住纏綿一番……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低落地嘆了一口氣。
母親這副難過黯然的表情倒是少有,安娜塔西婭不是很明白,只是覺得也許是母親心疼太過辛苦的父親才會這樣子,小女孩於是單純地想抱抱她安慰她,父親就突然一副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好像沒有聽到母親剛才的奇怪說話,僅是溫柔地握住了她小小的手,把一個驚喜提早告訴她。
「……其實這樣啊,安娜,薩莎、希緒弗斯,還有卡路迪亞今晚剛好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餐,你的教母也曾經有過一段小歷險,也許你今晚可以問她。」
雅典娜當年被不知情的天蠍座私自帶出聖域一事,說起來在當時的黃金聖鬥士之中,阿斯普洛斯也是知情的一員,畢竟身為女神監護者的希緒弗斯把此事告訴他了,而教皇又有意知會他;再加上在事後,雅典娜回來之際,女神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他們,他們想當然也是知道發生甚麼事了。
只是……還是由當事人親身講述比較好。
……
晚餐過後,一群人移步到花園之中,晴天早就在樹下鋪墊了一張巨大的毯子,又放了好幾個柔軟的枕頭,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這裡渡過一個晚上。阿斯普洛斯開了一瓶酒,連同幾隻透明酒杯和一整盤的巧克力放在一個長形的木盤上,給妻子餵了一顆巧克力之後,轉頭好笑地看着神色古怪、不自覺就開始灌酒的希緒弗斯。
這一位前射手座果然對當年的事還是有點在意。
曾經的雅典娜如今抱住一個小小的孩子坐在一旁,安娜塔西婭摟住心愛的泰迪熊,雙手捧住母親特地為她準備的一杯巧克力慕絲,邊吃邊認真地聽着教母給她講故事,活像是一個洋娃娃似的,害得一旁的卡路迪亞忍不住有好幾次摸了摸她的頭,換來小女孩一抹單純甜蜜的大大笑容。
薩莎小心翼翼地替孩子擦了擦嘴角,滿眼溫柔地凝視懷中得來不易的珍貴孩子,只是想到在過去這些年來她曾經的堅持和努力,即使如今她已經不再是女神,身邊的所有人,也是她現在一直戰鬥的原因——可是在剛開始的時候,她對這一切只是感到害怕和迷茫,更加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應該怎樣才好。
「那時候我剛來到聖域,因為剛剛和亞倫哥哥、天馬分開,很不習慣,完全不適應,只是一心思念故鄉,然後有一天啊,就看到了卡路迪亞和笛捷爾相處,感覺真的很像哥哥和天馬他們,於是啊……我就找機會偷跑出來,抓住了卡路迪亞的披風,沒想到他這樣子把我一路帶到去美洲,然後就認識了卡爾貝拉。」
安娜塔西婭歪了歪頭,她對於卡爾貝拉並不陌生,畢竟莉拉不時也一臉懷念地談及自己早已不在的好友,卻沒想到連薩莎和卡路迪亞也認識對方。小小的女孩一下子變得更加興奮和好奇,那一雙明亮如同寶石的深紅色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不由得令薩莎想到小時候的晴天,而這個孩子,更加是幸運地有朝氣多了。
薩莎微笑着輕吻小女孩的臉頰,一邊回憶一邊把事情簡單地訴說成適合孩子的故事。
卡爾貝拉自幼就和莉拉交好,至於莉拉更加早就留下了預言和占卜,種種跡象都和一個迷茫的異國少女神祇有關,更重要的是,和卡爾貝拉的家族有關,她的家族本來就是在當年西班牙人入侵後,僥倖逃出的羽蛇神祭司,至於她家族代代也是得到了魁札爾科亞特爾這個最高封號,而且也守護着一面相傳是屬於羽蛇神的黑曜石鏡。
以及另一件重要神物。
伊厄卡科茲卡托(Ehecacozcatl),風之寶石。
羽蛇神身上,海螺切面的垂飾。
「……嗯,這樣子說好了,安娜,風的動向,形象通常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渦旋,或者像是你的頭髮那樣,都是卷曲的,所以你看海螺的切面,裡面都是螺旋的樣子,就像是風一樣,所以這重要的飾物,不單羽蛇神有佩載,甚至連他的祭司身上也有,只是事實上呢,羽蛇神的風之寶石和人類的有點不一點,鑲嵌了一塊據說是諸神中最美麗的翡翠。」
所以那個所謂自稱是泰茲卡特里波卡祭司維斯塔,說不定他真正的目標……也是風之寶石?雖然卡爾貝拉表示對方不過是一個濫用神力的人,至於她自己前來太陽金字塔的時候,也不過是借了寄宿在黑曜石鏡的羽蛇神力量前來,但在當中,說不定是有甚麼他們並不知道的隱情存在。
她甚至把風之寶石借予她一同封印泰茲卡特里波卡的暴走神力。
維斯塔在消失前,可是喊出了伊厄卡科茲卡托。
只是當時她沒注意到那麼多,丟下剛召喚出來的黃金杖就跑回卡路迪亞的身邊,哭喊着要他回來,然後卡爾貝拉就低頭取出了那一顆黑曜石之牙。那一剎那,她除了看到她背後巨大的羽蛇神之外,還看到了她的身邊有一抹半透明的朦朧少女身影,曳地的白色長髮,翡翠一樣空靈的眼眸。
羽蛇神的垂飾好像散發出一股似有若無的柔光,淡淡的翠綠和純白揉合在一起,少女的身影如同是幻覺一樣消失不見。卡爾貝拉鄭重地把先前借出的風之寶石收回來,手心中的黑曜石之牙在一陣迴旋上升的風中消失,然後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朝這神物恭順地低下頭來,以古老的語言喊出了耐人尋味的稱呼。
伊厄卡科茲卡托大人,辛苦您了。
只是這終究是別人的事,她也不便多過問,而且她又一心留意剛甦醒的卡路迪亞,此事就幾乎成了她一人的秘密。直到聖戰結束後,她看着拼命調查的阿斯普洛斯,才漸漸想起昔日曾經看過如此奇妙的少女——只是奇怪的是,當她在阿斯普洛斯、卡路迪亞和希緒弗斯的陪同之下再次回到那一間酒館的時候,酒館原先的女主人竟然暫時不在。
聽說好像是獨自回收叢林之中,處理甚麼家族的事。
但其實說起來,這就好像是刻意迴避了他們的打探一樣,至於唯一知情的莉拉,卻偏偏不願意把更多的事情告訴他們,只是表示這終究是別的神祇的事。於是兩個世紀的時間過去,最後一位羽蛇神的祭司就這樣悄然沒落,連同兩件重要的神物一同消失,但據說黑曜石鏡和風之寶石已經回到了叢林中不為人知的古老神廟。
靜靜地等待適當的時候,再次甦醒過來。
安娜塔西婭仰頭靜靜地看着陷入了回憶之中的教母,小小的孩子當時只是想到:將來有機會的話,她一定要親眼看看她口中的美麗羽蛇神。
※※※
嬌小精緻的少女孤身站在海邊,她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寬大的純白襯衣,整個人也濕漉漉的,她栗棕色的長髮凌亂地黏在一起,狂暴的海浪和瘋狂的雨水不斷拍打在她的身上,但她也只是失神地繼續往前走,直到海水淹及她的膝蓋。她的懷中好像抱住一個水瓶之類的東西,瓶口朝向大海,倒出了甚麼混濁的東西。
她孩子氣地唱着詭異又莫名其妙的歌謠。
「永遠飢餓的希帕克特里
關節都長了嘴巴
一直吃不飽
煙霧鏡掉了一隻右腳
你有撿到嗎?
掉到它的口裡去
分成四份吧
鱷魚頭是你的
魚尾是我的
身體再分成一半
怎樣都拼不起來了」
……
媽媽……!?
安娜塔西婭從夢魘中驚醒過來,室外的雨依然瘋狂,才中午時分,天色如同晚上似的,她抹去了額角的汗水從地上坐起來,回神之際怔怔地看了看一旁才完成一半的畫作,突然沒有心情再畫下去。她赤腳站起來,但是某種心緒不寧的感覺一直久久不散,不知為何,她總隱隱覺得是出事了,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說起來自從母親去了北歐之後,她也只是知道她的情況,並沒有親眼看到她,畢竟父親總是說現在還沒是時候,需要給母親一點時間,但是現在——那出現在遙遠海域的異動是甚麼!?父親、外公、沙織……為何所有人好像一下子全部消失那樣!而且還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逐漸凝聚起來!
少女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她完全是條件反射地跑到門邊,絲毫不顧潘多拉暫時讓她留在聖‧學院的囑咐,只是一心想離開這裡、好確定她在乎的一切安然無恙。雖然這樣子無疑是冒險,但她也是有力量的,她也是可以守護其他人的!不會再像那次一樣,只能眼睜睜地失去——!
一雙溫暖的手從後握住了她的手臂。
「……安娜。」
她的腳步驟然停下,那一剎那,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幾乎要和外面的大雨一樣狂亂,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只見五根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扣住了她的手臂,一縷海藍色的長髮就這樣靜靜地垂落。她突然有點不敢抬頭,只是抬起另一隻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身體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
一定是錯覺了,他已經在沙織面前自戕了,怎麼可能還在……?
彼此安靜了很久,她轉身抬起頭來之際,眼前比起記憶中好像瘦了一點的男人只是低頭安靜地看着她,然後他遲疑了一下,抬手抹去她的淚水,彷彿她還是那個被他寵愛了十三年的小女孩。溫熱的觸感,溫柔又略帶悲傷的壓抑眼神,這一切也是如此的真實,並非她令人心碎的夢境。
……她知道她的父親曾經也死而復生的,如今撒加又回來,又有甚麼好驚訝呢……
反應過來之際,安娜塔西婭幾乎是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甚麼才好。當年她的母親在等待了兩年之後,再次看到父親,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雖然父親總是說他從前有一段時間很壞,令到她的母親心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可以再次看到心愛的人,或多或少應該也會……快樂吧。
但她的喜悅怎麼幾乎沒有,而且又那麼多的短暫。
「……爸爸他們,好像不見了,應該在海界出事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她才低聲開口,彷彿那十三年的糾葛也不曾發生那樣,但她也是清楚知道,這才是現在的他們才需要的,早就他放手讓她離開聖域的時候,一切也已經結束了,至於他在十二宮之戰的選擇,更加是徹底地斷絕了他們的一切,何況……現在更加迫切的,終究是她的家人。
十三年的分別,她最近才回到他們的身邊,她不要就這樣子失去。
至於他……他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現在出現就只有一個可能而已——
「雅典娜大人也在海界,至於其他人也全然聯絡不上,所有的小宇宙聯繫也中斷了一樣,更加無法前往,就像是掉入了不在現世的空間。」
「……我會找到他們。」
少女倔強又堅定地直視他,只是這般堅強的樣子並沒有維持了多久,很快就突然移開了視線,神色不自然,慌慌張張得像是做了甚麼不能讓他知道的事情。撒加畢竟是看着她長大的,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小習慣和各種反應代表甚麼,她的臉頰一下子變得如此的紅豔,根本就是——但這是不可能的吧。
那只是夢境而已。
就和他前不久作的夢一樣,都不是真實的吧。
夢裡他和其他死去的聖鬥士以冥鬥士的身份回到了聖域,然後他一直地在十二宮奔跑,只是為了取得雅典娜的首級,最後卻被逼在雙子宮先停下來。時間的流動突然停滯了,這一片的空間也彷彿被封閉起來似的,他卻好像隱約已經猜到接下來出現的人是誰,只是再次見面之際,他的心再度動搖起來。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依舊的美麗,頭上戴上一個紅玫瑰花冠,和她那如同紅寶石一樣的眼眸倒是相襯得很,身上穿着樸素的白色及踝長裙和涼鞋,她好像有些不自然地以指尖梳理了一下長卷髮,輕輕咬了咬下唇,緊張得不知說甚麼才好。他卻只是打算平靜地從她的身邊擦身而過,並不會如此貪婪地多看她幾眼。
畢竟知道了自己的弟弟還好好活着,她也安然無恙,他就已經心滿意足。
這十二個小時,至少他也得到了小小的慰藉,再也沒有任何的遺憾。
當時他可以強行把她逐出聖域,從自己的身邊推開,這一次也可以輕易轉身。
她的一顰一笑早已埋葬在他的回憶之中。
沒想到她卻突然很輕很輕地喚他的名字,他才猛地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這真的是她的嗓音,而且這也是他如此清晰地聽到她的輕喚。少女的聲音比他曾經所想要好聽多了,他不由得想起她曾經畫過的朝陽和晨曦,就和她一樣,蘊含無盡的希望和活力,都是他不會再擁有的美好東西。
現在的她不但自由了,又可以控制小宇宙,更加可以說話了——看來她真的不需要他再為她擔心,此刻的她已經活得很好,今後也想必可以過得更加好。為此他只能置若罔聞地繼續前行,不料她卻突然拉住他的手,他這才不得不回頭去看她,她很堅強地忍住了不斷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吸了吸鼻子,語帶哽咽。
她說她把時間暫停下來,有話跟他說。對此他沉默地轉過身去,卻沒有把手收回來,低頭看着眼前嬌小的女孩,對於她的想法,心裡也猜出了大半。相伴了十三年,他怎麼可能看不出她的心思,這可是他小心地守護了十三年的少女,至於她接下來的說話……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她要說甚麼……
但他終究只能給她一句回答。
「我已經是冥鬥士了。」
一句冷靜的回答解答了所有,也殘忍地拒絕她仍然沒來得及提出的疑問、甚至是小心隱藏的愛戀。她不知是悲傷、還是驚訝地睜大了漂亮的眼眸,嘴唇微微動了一動,像是要說甚麼了,但隨即就猛地搖了搖頭,不無堅決地拉起了他的另外一隻手,也平靜地給出了令人吃驚又心碎的回答。
「既然如此,我幫你們殺死雅典娜吧,那麼你們就不用痛苦了。」
那一刻他內心的訝異和憤怒到達極點,他幾乎不敢相信剛才所聽,一直被他捧在手心的純真少女竟然說出了如此冷酷的一番說話,毫不猶豫。他強忍住內心的怒氣和疼惜,猛地把手收回來,打算直接離開這個地方,背後卻傳來她跟上來的腳步聲,就像是在她很小的時候那樣,她因為不捨而追逐着他的腳步,但是這一次,他並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因為寵愛她而轉身停下。
「但是你的心在哭,我看到你的心在哭,我不想再看到如此悲傷的你。」她三兩步上前就擋住了他的去路,見他又再度無視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已經看着你的內心哭了十三年了,再也不想看到你這樣悲傷下去。即使我殺不了她,我去求外公的話,他一定猜辦法做到。」
「你憑甚麼這樣做!?回去,安娜塔西婭!」
「那麼……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你愛我嗎?」
她的表情和語氣已經近乎絕望,但依然抬頭安靜看他,等待他的回答,彷彿依然是他聽話的好孩子。其實她已經問過一遍了,甚至已經在她心裡問過無數遍,如今再問,不知道應該說她是固執得可笑還是怎樣,而對此他的答案永遠也只有一個,永遠也是違背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只能堅決地拒絕。
「你只是一個好孩子而已,安娜塔西婭。」
「……如果我堅持不放你離開?」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鬧脾氣,如果此刻不是重要時刻的話,他想他應該哭笑不得地哄她,但他永遠也無法這樣做了,他不得不抬起手來,搭上她的頸項,感覺到她所有的生命氣息也在他掌心之下流動,十三年最美好的回憶就在他的手中,準備被他親手抹殺和捨棄,只要他決定了的事,無論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好,他也不得這樣做。
「既然如此,我就唯有殺了你。」
這絕對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了。
帶着對她的珍貴情感,渡過這漫長的十二個小時,但他可以感覺到她一直也沒有離開的,而且也沒有插手他們之間的事,僅是默默地旁觀這一切。至於他最狼狽的時刻也已經被她看到了,還有甚麼好說,沒想到她終究是不忍心,按捺不住就現身,跪下來卻不敢碰他,她的淚水滴落在他的臉上。
少女的臉容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最後和眼前真實的她重疊起來。
……
「安娜,你老實告訴我,當日在夢界的……真的是你?」
話音剛落,安娜塔西婭突然受驚似的猛地退後了一大步,撒加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下子令氣氛變得更加尷尬,她窘迫地張了張嘴想說甚麼,最後只是避開了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就要把手收回來,不料他卻微一施力就握住了她的手,直到房內的門從外打開,有一道聲音就憤怒地響起。
「你在幹甚麼!?」